然后是入殓,仵作把玉凤抬起,胡兰成与儿子阿启捧头,青芸捧脚,将玉凤放进棺内,又把玉凤要带去的东西放好,看过都整齐周全了,最后合上棺盖。此时众人一齐举哀号啕,胡兰成忍不住悲切,又哭了一次。
以后两天,家里请人做道场,四岁儿子阿启全身缟素,由众人指教着伏下地去喝红糖水,意为生身之母喝干血污池,见阿启还如此幼小即失去了母亲,胡兰成看着心里一阵阵凄凉酸楚,不觉眼泪满眶。第三天就出殡,他与众人一起将灵柩送上了山。出殡了回家,他走在山路田道上,只感觉下午的太阳荒荒,回到家,上楼下楼只觉空空落落,唯有母亲一人独坐在灶间,他趋上前只叫出一声“姆妈”,即伏在母亲膝上放声大哭起来。多少日子来所郁积的委屈、痛苦、悲哀、怨愤一齐奔涌而出,他泪如雨下,只感到肝肠寸断。
经此人生的大悲哀,人世间的苍凉和自我情感的炼狱,这一切深深地印刻在心底,使他终生难忘,那脱口而出大叫“杀”声,成为了他的习惯,至死未改[1]。他自承:
此后二十年来,我惟有时看社会新闻,或电影,并不为那故事或剧情,却单是无端的感触,偶然会潸然泪下。乃至写我自己的或他人的往事,眼泪滴在稿纸上的事,亦是有的。但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断爱,要我流一滴泪总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的号泣都已还给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2]
胡兰成以后人生历程上的种种无情、无义和无动于衷,无论朋友之交、男女私情乃至父母子女恩爱,都可断然割舍,掉头而去,所有一切都可由此得到解释。他如那小天神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他将眼泪连同挚情还给了母亲和妻子,已尽他尘世上的恩情,他于人世间两清,自可毫无牵挂地按自己性之所至行事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