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才子汤卿谋有过沉痛之言:人生不可不具备三副眼泪:哭国家大局之不可为;哭文章不遇知己;哭才子不遇佳人。在这个发展飞速娱乐至死的年代,人们关注电影《阿凡达》、《2012》要远远超过现实中的种种灾难;各种青春文学、玄幻小说铺天盖地而来,又有多少人还愿意孤灯相伴重温经典呢?至于才子佳人的爱情传说似乎只有在古装戏中才能得见其风流举止。然而,对于张永义《生死欲念——西方文学“永恒的主题”》的一番阅读,使我确信:不论时代如何光怪陆离瞬息万变,不论社会的风气如何浮躁奢靡,不论人们的心态如何急功近利,总还是有真正的读书人存在,总还是有美好的文字和温润的心灵相遇!
我一直追寻着这个作家的创作历程,我欣赏他在《南宋风雅词笺——身是客,愁为乡》封底所写的自我简介:“一个沿海小城里的异乡人,在阅读、写作与冥想中安度光阴。已出版《夜无虚席》、《旷野面纱》、《电影花粉》、《蓝色记忆的年代》等多部作品……”从中不难知道作家本人涉猎广泛而且博学多才。“阅读、写作与冥想”似乎也构成了作家精神生活的三块基石。
《生死欲念》这个书名乍听起来,像是出自佛典的谈玄参禅,细读方知作家围绕着西方文学“永恒的主题”展开探讨,却不仅仅局限于英国作家爱·摩·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所指出的“出生、饮食、睡眠、爱情和死亡”这五件人生大事,还涉及了异乡、弑父、饥饿、失眠、梦魇、性虐待、肺结核等各种哲理话题和社会现象以及眼泪、螺旋、迷宫、镜子这些纷乱的意象,可谓汪洋恣肆蔚为大观。我以为能够写得出这样一部论著的作家必当具备三副眼光:开阔的阅读视野,深透的文化识见与善感的艺术心灵。
先说开阔的阅读视野。时下同类的阅读随笔多则多矣,却往往流于卑下的小资情调,言必称张爱玲杜拉斯村上春树,语必称“明媚而忧伤”,充满“爱和凄楚”;或故作高深,开口博尔赫斯,闭口卡尔维诺,对于古典文学的作品多半不屑一顾。而此书不仅旁征博引,所开列的“主要参考书目”就达百种之多,可谓巨细靡遗,而且古今兼蓄,既纵论拉什迪、翁达杰、勒克莱齐奥、卡达莱、聚斯金德等当代西方作家,对于普鲁斯特、卡夫卡、托马斯·曼、福克纳、佩索阿等现代主义文学巨匠也有颇多篇幅涉及,尤其难得的是荷马史诗、但丁《神曲》、蒙田的随笔、莎士比亚和卡尔德隆的戏剧、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亦在作家开阔的视野之内,最令人惊讶的是本书不以文学声名的高下而论定作品的价值,一些原本不那么熟悉的作家作品通过张永义或详尽或约略的讲述,渐渐变得生动清晰起来,例如意大利女作家娜塔丽亚·金兹布格《家庭絮语》,法国作家皮埃尔·让·儒佛的《波丽娜1880》等等,我从《生死欲念》这本书中头一回有所了解。
再说深透的文化识见,初读之下,觉得《生死欲念》似乎有“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之嫌,引述过繁,线头太多。但是整本书的结构又颇为浑然,语言更是精美。正如作家在后记当中所写到的那样:“必须感谢蒙田和普鲁斯特,《随笔集》和《追忆似水年华》仿佛两扇半掩的窗扉,使我渐渐地找到了自己喜欢的那种文体,忧郁的、宁静的、旁征博引的甚至是琐细和繁复的,充盈着古典的气息和诗性的语言氛围。”同样,这也是我所喜欢的文体。值得一提的是,作家对于“生死欲念”这些永恒的人生和文学主题并非没有个人见解,不形之于枯燥的哲理说教,而是通过一则则作家的生平轶事和作品的精彩细节来着力展现。例如书中论及二战大屠杀,作家充满反讽意味地写道:“战争既是对人类文明的一种嘲讽和辱没,也是对死神的歌颂和献祭,不要认为这种寝皮食肉的荒谬行径仅仅发生在尚未开化的古代族群部落之间,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同样上演了种种灭绝人性的悲剧。”
最后来谈一下善感的艺术心灵。我一直以为,最好的文字应该具备一种诗歌的品质,能够直接打动人的心灵。《生死欲念》一书的前言我仅仅读了三五行,就被深深地吸引了。作家虽然已经走近了人生的中途,并不属于我们80后或90后的一代,却仍然葆有一颗纯真之心。他在前言《彩色螺旋式的双重生活》的结尾处如此感叹:“没有人能够看见青草在生长,只有头顶的星光在闪烁,铁桥下的河水在流淌。”在后记《往事与阅读》当中追忆自己的青春时光,轻轻发出了这样的嘘唏:“我的青春逃向了那边,我被抛弃在了荒凉的对岸。”我的目光也因为作家笔下这些既像论文更像诗篇的语言,时而闪亮,时而为之黯淡。
我在阅读张永义的《生死欲念——西方文学“永恒的主题”》这本书时就只想奔走相告,邀请真正的读书人与我一起领略西方文学的潋滟波光,一起走进这座以一个作家多年的精心阅读和动情回忆所营造成的文学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