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早时曾经为长兄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1828—1882)担当绘画的模特儿,晚年疾病缠身,容貌尽损。这对兄妹在英国诗歌史上与勃朗宁夫妇齐名,命运却无比凄惨。哥哥虽是英国前拉斐尔派的核心人物,但是因为经济拮据,直到1860年才娶了相恋十年的伊丽莎白·西德尔,病弱的伊丽莎白此前曾经是专供罗塞蒂一人作画的性感模特儿,结果在婚后第二年就因吸食了过量的鸦片酊而死去,悲痛欲绝的罗塞蒂竟然冲动地将其所有诗稿放入棺内陪葬,而他本人也从此染上了鸦片瘾,无力摆脱失眠和癫狂症状。在自题自画的名作《白日梦》的结尾,罗塞蒂发出了深沉地咏叹:
她梦着,梦着,直到在她忘了的书上
落下了她手中忘了的一朵小花。
与凋落的伊丽莎白相比,克里斯蒂娜更像一朵绽放在兄长罗塞蒂手心的小花,是她心甘情愿地放弃个人的幸福,陪奉父母过上了近乎隐居的家庭生活。
伴随着阅读的逐渐深入,我们还可以清晰地发现,在双亲残缺或关系紧张破裂的家庭内部,子女之间的感情纠葛往往被轻易地凸显出来。这里我不打算再以福克纳为例,尽管《喧哗与骚动》和《押沙龙,押沙龙!》都大量涉及了血亲乱伦的主题,让我们回溯南方文学的源头,来重温一下埃德加·爱伦·坡的杰作——通篇弥漫着哥特式恐怖氛围的短篇故事《鄂榭府崩溃记》(1839)。
一座颓败恐怖的宅院,一对被死亡笼罩的孪生兄妹。“我”受到主人劳德立克·鄂榭的邀请来到这个一脉单传的家庭做客,正赶上玛德琳小姐病故,她是鄂榭“仅有的最后一个亲人”。灵柩放进了狭小阴湿的地窖之中,距离下葬还要停尸十四天。“我”目睹了正当青春的玛德琳小姐的遗容,“胸口和脸上似真非真的微微泛出一丝红晕,嘴唇上留着那令人生疑的永远微笑”,鄂榭兄妹的容貌竟也一模一样。随后而来的是狂风怒号、烟雾环绕的“恐怖而美丽的夜”,经常能够听到那些可怕的声响。终于,死而复活的玛德琳小姐从被钉死的棺材里出来了,“她那袭白衾上溅着鲜血,她那骨瘦如柴的身体上上下下都透着苦苦挣扎过的痕迹”。这对关系密切的兄妹倒地一起死去了,当“我”逃离鄂榭府时,回头望见一轮血红的月亮,一幢幢房屋纷纷崩塌,鄂榭府在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瓦砾。
身世悲惨的爱伦·坡在养父死后开始和姨母一家同住,隔年就结了婚,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妹弗吉尼亚,刚刚年满十三岁。《鄂榭府崩溃记》发表三年之后,弗吉尼亚唱歌时血管破裂,爱伦·坡深陷痛苦绝望当中,相继创作发表了《红死魔的面具》、《泄密的心》、《黑猫》、《金甲虫》等恐怖惊险故事和侦探小说以及长诗《乌鸦》,从而牢固地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的不朽地位。
像老师博尔赫斯一样,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对于爱伦·坡也大力推崇,称赞坡的短篇小说如同“一架以极为节省的材料执行其叙述任务的毫无毛病的机器”。很显然,从科塔萨尔本身引起广泛争论的短篇小说《被侵占的住宅》就能察觉到《鄂榭府崩溃记》无处不在的影响。
同样是一所古老而死寂的住宅,一对无所事事的同居兄妹。为了消磨时光,妹妹总在织东西:毛衣、围巾、披肩或背心;哥哥在读他的法国文学书籍或翻看集邮簿。一种模糊而低沉的声音渐渐地在走廊上回响,它侵占了这所房子的每个角落,这对兄妹只得在深夜时分逃出家门,流落街头。
对此,人们找到了社会——政治的、性爱的、乱伦的还有心理的分析方法,而科塔萨尔只是从一次梦境写起,他想要展示的是一对“像自我绑架一样生活”的兄妹的孤独和异常。
有必要强调指出,这种孤独异常的兄妹关系在拉丁美洲文学作品当中屡见不鲜。例如《佩德罗·巴拉莫》里的那对兄妹夫妻,在这个幽灵到处出没的村庄里,孤独使他们只能生活在一起。尽管多尼斯的妹妹后来引诱了前往科马拉寻找父亲的故事叙述者胡安·普雷西亚多。同样,干燥的情欲点燃了《百年孤独》里的霍塞·阿卡迪奥和雷蓓卡,这个家庭最为放浪叛逆的长子和孤独难耐的养女犹如火山爆发,在吊床上度过了一个喧嚣的蜜月。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描述他们的新婚:一夜里整个地区的人都被这种喊叫声惊醒了八次,就是午睡时也得惊醒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