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为自己的灵魂而活的人，就像是提着灯笼走进暗屋，黑暗立即消失，只要持续这么做，灵魂便会获得光明。

——佛陀

刚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开始从一些杂志上知道“自我”，知道“灵魂”。基本以为“自我”就是自己的个性，跟所有人不一样的地方，自己的理想（欲望）和风格。而“灵魂”差不多就是“道德”加上“自我”。八十年代好像“自我”是一个很重要的词。没有“自我”是件很不酷的事情。而关于“灵魂”，当我们骂一个人骂到最厉害的时候会说“这个人简直没有灵魂！”。

整个青春期我所做的所有的努力，就是在打开“那扇感知的大门”。每一次我都竭尽全力走到尽头。我相信漫长而多变的无法总结的混乱。我在各种极限之间尝试感觉“自我”及“灵魂”。“灵魂”对我来说是个浪漫的概念。我从来没有好好想想“灵魂”是个什么物质。我模糊地相信死后有“灵魂”。但我更相信“最好什么都别想，现在想死亡还为时过早”。我完全不在乎生命和健康，生命对我来说是一场彻底的狂欢，我只想在狂欢中与这个世界深深地相爱。因为我的教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如何表达爱如何去爱。当然更没有告诉过我们什么是“灵魂”。

在写《熊猫》的时候我开始进入一种崩溃。我发现我们所有的人其实都没什么好的主意，关于生活的，关于艺术的，关于爱情的。我发现其实我没有一个固定的“自我”。因为只有我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多么好的演员。发现“我其实有很多个我”说实话是件挺恐怖的事。

之后，我父亲突然重病，在深不见底的死亡的恐惧中，我的崩溃到达了顶点。

所以，我对“灵魂”、“自我”、“死亡”的学习，是从这里开始的。我的生命从此变成了两部分，在这之前和在这之后。

在这之后我再也不是一个轻狂的年轻人。再也不敢说我不在乎死亡。再也不敢随便用“灵魂”来说事。因为任何认为自己有力量的人如果在临危病房的时候还是有力量的，那么他是真的有力量。有力量跟勇气不是一回事情。我们所有的人都将面对死亡，真正有力量的人是明白死亡和“灵魂”的人，是知道如何帮助自己和别人（包括所有的动物）的“死亡”和“灵魂”的人。

在西方有一种说法，就是人死之后他的体重会轻21克。那就是西方人所说的“灵魂”。在佛教里，一般都不说“灵魂”。因为“灵魂”有那种“不变不灭永恒”的意思，而佛教认为一切都是在变动中的。人死了之后那个离开身体的部分，佛教里称之为“识”。“识”就是我从小时候就开始相信的那个死后会存在的“灵魂”。在人断气的那一刻开始到重新投胎之前，“识”在一个“中阴”阶段。“识”（灵魂）在“中阴”是否顺利以及最后去哪里，都是由生者生前做了什么而决定的。

用我自己的比较通俗的话说就是，人和一切动物，死的时候并不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结束了”那么简单。人和动物在临死时和死之后，他们的“灵魂”会开始另一个旅途。根据我们生前的所作所为所想，我们的“识”（灵魂）在这个旅途中的感受和最后的去处会因此而完全不同。这个旅途是否险恶恐怖，完全取决于我们活着的时候的所作所为和我们死之前的心情。如果我们死之前是带着恨和恐怖或者怨和留恋，那么这个旅途中出现的各种幻象可能会恐怖到我们难以想象的地步。而那些曾经杀生（直接间接伤害动物和人）的人的灵魂很可能直接就去了更恐怖的地方。

很多人很“勇敢”地说：活着的时候应该随心所欲。死后的事情死后再说。很多说这些话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是很“成功”的人。其实这些话是不可以随便说的。因为当死亡的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如果你是毫无准备的，你是承受不了的。因为死亡不仅仅是这辈子的事情，还是下辈子的事情。不管你是否是个佛教徒，不管你是否相信“识”（灵魂）的存在，那些都是你必须会经历到的事情。那个真正面对死亡的人，只有你自己的“识”(灵魂)。

比如大家会对一些艺术家诗人的“自杀”在悲伤的同时而表示赞叹。但如果你真的爱他，真的明白死亡，你就不会赞赏这种“自杀”行为。因为自杀的人和被堕胎孩子的“灵魂”在那个特殊的旅途中（中阴）会不断地遭遇恐怖痛苦并且无处可去，除非我们为其念经超渡，否则他们很难转世投胎。堕胎补救的方法有诵经、忏悔、祈祷、布施、行善等。所有动物死后都有“识”（灵魂）存在。所有动物（人和动物）都对痛苦有感知并且都想避免痛苦。所以我们不可以伤害动物。

我父亲走的时候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哭声，因为我们的哭声在他的“灵魂”听来会像洪水猛兽一样恐怖。我在病房里念“阿弥陀佛”，我母亲祈祷上帝，我的佛教师傅在新加坡为我父母的灵魂（识）祈祷，1个小时50分钟以后他通知我可以移动父亲的身体了。因为父亲的识（灵魂）已经离开他这一世的身体了。记得那个早晨是雨天，这个世界我最爱和最爱我的人的离开并没有令我流泪，我很庆幸他还是给了我一些时间让我学习到底什么是“死后的灵魂”，“灵魂”在死后将如何旅行将去哪里。如果要学习“灵魂”到底是什么，就一定会学习“死亡”是什么。

师傅通知我父亲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之后，天空出现了十几分钟的阳光，那阳光一直跟着我和我侄子，他是负责跟我轮流为父亲念“阿弥陀佛”的人。我记得当时他也没有流泪，他说：死亡是需要被学习和被准备的。这几乎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阿弥陀佛！愿所有的“灵魂”安详，都可以去更纯净的地方，或者投身到一个对人类有意义的地方。

愿我们的（包括动物的）“灵魂”最后都在阿弥陀佛那里开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