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过去了,丹妮丝听说爱米丽回美国一阵子去处理她在加州的房产。有一次她在跟俊宝买花,看见面前飘过来一个人影子。一开始还没在意,等那人到跟前了,她惊了一下,原来是爱米丽。爱米丽梳了个短头发,刚刚垂过耳根,额头上居然覆着的是一刀齐的刘海,还遮住了眉毛,丹妮丝凭良心看,觉得这发型真不适合她。爱米丽的眼睛本来就小,被这种刘海一搞,精神气儿都没了。倒是边上的俊宝老实巴交的,看见爱米丽,就说:“太太,你看上去真年轻。”爱米丽看上去心情很好,把头轻轻地一歪,对俊宝说:“你不要开玩笑了,我脸上的皱纹贴几块烂膏药都遮不住呢。”俊宝连忙说:“哪有,哪有……”他看到爱米丽手上已经拿了一大把的玫瑰和百合,赶紧又拿了几枝情人草跟满天星送给她。那天俊宝特别兴奋,话也比平时多,他告诉丹妮丝跟爱米丽,他自己就在皇冠对面的那个小广场边上开了个花店。他从口袋里摸出印好的名片,递给她们,爱米丽一看名片就笑了出来:“这真有意思,俊宝花店的名字是‘情人’呢。”俊宝被爱米丽说得有些难为情了:“这花店的名字是我老婆给起的,说是这世界上是先有情人后有花呢。”丹妮丝看见,爱米丽听到这话,脸上有些轻微的失落,她赶紧出来打圆场:“过两天我先生公司有酒会,到时候跟你订两个花篮,也算是给你捧场了。”
戴维下班回家的时候,丹妮丝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戴维看见沙发前面茶几上的鸢尾花,说了句:“你怎么又买这种小里小气的花。”丹妮丝懒懒地站起来,从厨房把保姆刚刚烧好的菜放到餐桌上。她反问了一句:“那你说买什么花好?”
戴维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斟了一杯:“像玫瑰啊,百合都比这种花要好,又好闻,样子又好看。”丹妮丝被他说得心里有些不快活,闷声不响地吃完了饭,撤了碗筷,就又坐到沙发上去了。电视看了有一会儿了,她才发现戴维已经坐在她的边上,她可以感觉到戴维的一只手正含含糊糊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丹妮丝才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她和戴维通常是在这天上床做爱的。丹妮丝在床上,觉得自己笨拙得像一个程序都已经作废了的机器人。半途当中,戴维还接了一个电话,为公司的一件事情,喋喋不休地说了很长时间,把她完全晾在了一边。在黑暗当中,她扯着被子的一角,像一只忧伤的猫,蜷缩在床的边缘。她感觉着自己有体温的身体,眼前仿佛看见了水晶玻璃瓶里面的鸢尾花,那纯洁的蓝紫色,如同安德里亚斯的眼睛,在柔情地,没有任何心计地凝望着她。戴维并没有察觉到丹妮丝的情绪,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记起了什么事,就对她说:“你明天打个电话问一下罗莉,前几天她在公司里跟我提起,她有熟人可以卖人寿保险给我们这种刚刚回国的人。”
罗莉在戴维公司的市场部做事,是个二十才出头的女孩子。丹妮丝知道爱米丽也想在中国买人寿保险,就约了她一起去皇冠对面的那个星巴克见罗莉。丹妮丝早就预料到了罗莉的年轻,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罗莉居然是这么能干、利落。她从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宣传册子里面很快地挑出了适合丹妮丝跟爱米丽的保险计划。丹妮丝捧着一杯精致的咖啡,她用一种几乎是挑剔的眼光来看着罗莉——她的皮肤是那么富有弹性,长发就这么随意地披着,素颜,挂着像吉普赛人的大耳环。丹妮丝心里面不可阻挡地想着,老了,真的是一夜之间就可以发生的事。从星巴克出来的时候,爱米丽还在跟罗莉聊着:“现在股市这副天地,都不晓得投资什么好。”罗莉扬起头来,风把她的头发都吹乱了,她胜利地笑了笑:“我老早就从股市撤了,都换成债券和黄金了。”丹妮丝和爱米丽看着罗莉灵巧地钻进一辆红色的小跑车里远去。爱米丽“啧”了一声,对丹妮丝说:“你看现在的女孩子,不知道比我们那个时候老练多少倍。”丹妮丝和爱米丽顺路还去了俊宝的花店,那店面虽然小,但是看上去生意却不错,俊宝的女人长得出乎意料的美,她忙着在做几家公司开业要用的花蓝,俊宝看见她老是站着,就顺手拿了张椅子让她坐下。丹妮丝站在一旁看见了,就对俊宝说:“你还说我命好,我看你太太的命才好呢。”俊宝的女人抬起头来看她跟爱米丽:“你说的是什么玩笑话,像我这种劳碌命,哪有你们的命富贵。”丹妮丝和爱米丽抱着一大堆花往“皇冠”走回去,她们还是不习惯在中国穿马路,走得踉踉跄跄的,爱米丽走了一半,被斜穿出来的一辆车吓了一跳,差点把花都撒了,丹妮丝赶紧腾出一只手扶住她。走到“皇冠”的大门时,她们两个人才松了口气。爱米丽叹息了一声:“这真是个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