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些什么,才能拭去,
那一抹烙在妈手臂上的长长的泪痕?
大一圣诞节前的那个周末,我回了家,喝着妈特地给我煨的排骨汤,我心里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向妈要这笔钱呢?
爸去得早,和妈相依为命的日子,仿佛失窠的燕,风雨总来得格外急骤。自小我便看熟了妈的操劳,从不曾向她要过额外的花费。可是,这次是不同的,因为朱樱。
喜欢上朱樱是很自然的事。大学的第一次秋游,我们恰好走在一起,那天微雨纤长如丝,我替她擎着伞。山路曲折湿滑,她一路曳着素白裙裾走得艰难,我鼓足勇气伸出手去,良久,她才怯怯地握住。此时四周桂深似海,每一滴雨都芳香沁人,而她的掌心清凉柔软。
常常地,与朱樱徘徊在小径上,不知不觉,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她惯常半低着头,然而双颊酡红。室友们为我出谋划策,建议我趁热打铁,给朱樱一个浪漫的圣诞夜。中式餐厅嘈杂,气氛差。情调好的地方我又消费不起,最后选定了麦当劳。再见朱樱,一句简单的话在我心头翻云转浪,终于按捺不住,喷薄而出,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半晌迅速看我一眼,轻轻点一点头,瞬间仿佛石破天惊,冰冷的冬日天空乍然开放大朵的红花。
可是该怎么向妈开口呢?最近这几年妈的厂子效益一直不好,我还记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为了筹备学费,那时妈的鬓边急速地漫上星星白花。然而我记起当我开口时,朱樱眼中那一刹的惊喜,流转如春潮暴涨,仿佛春日提前来到,她,又是怎样地在憧憬着一份麦当劳的礼物……
滚烫的汤梗在我喉间,我反复思量着,室内满满地,全是我喝汤的声音。妈坐我对面,静静看我,忽然说:“前两天,厂里开了会,说要下岗一批人。”
我猛抬头,嘴里的排骨“当”一声直坠进碗里,油汤四溅,我恍若未觉,失声道:“妈,你下岗了?”
我霍然站起,惊恐地盯着妈的脸。妈一愣,然后就笑了,笑容里是无限的疼惜与爱怜,“看你吓的。我说要下岗一批人,又不是说我,妈干得好好的呢。”她端过我的碗,“我再给你盛一碗汤来。”她瘦削的手背上青筋略略暴起。
我至此才松了一口气。想,妈现在心情应该不错,咬咬嘴唇一口气说出来:“妈,下学期要金工实习,学校要交二百块钱材料费。”我也没想到自己的谎可以撒得这么圆满,脸不红心不跳。
妈“啊——”了一声,有明显的失望神色,“又要交钱……”我不敢看妈的眼睛低声说:“要不然,我跟老师说……”妈已经转过身,拉开了抽屉,“我给你两张一百的,路上好拿。”
妈找了半天,也只找出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其余的都是十块钱的。她把每一张钱的纸角都压平,仔细地数了好几遍,才关上抽屉,把钱理好,折了四折,叠成一个小方块,递给我。
我心中狂喜,却装着若无其事,接过来漫不经心地往裤袋里一塞,妈瞪我一眼,“你这孩子,钱怎么能这么放。”又给我拿出来,小心塞进我书包的夹层里,把双层拉链锁好,送我出门的时候还在反复地叮咛:“车上小心,现在小偷多。”我“嗯嗯”地答应着,却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飞奔着,越跑越急,要即刻到朱樱的身边。
圣诞节的黄昏,下了雪,将圣诞的气息衬得更加繁华鲜明。麦当劳里人山人海,我们等了好久,才有一桌人起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到座位。朱樱伸手招呼:“小姐,清一下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