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该走了,小玉用难能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我却站着没动,因为我要尽量记住面前这条黑黑的小河,小河,散发着与众不同的臭气,考验了我和小玉非同一般的毅力。小玉向我指了指她手腕上那块我送给她的粉色手表,想说什么,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抛开想要说的什么,把想到的什么说了出来:学校规定,高考时不准戴手表进考场了。我大惊,为什么?小玉说不知道,好像是上面的规定。“上面”其实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无根可循,我就只能根据那字面的意思把“上面的规定”理解成“天意”。
好像还要说些什么,还应该说些什么,但嘴巴已经没有了发挥的对象,小玉已经走到了很前的前方,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是我看得到她,她又抓不住你。这时我才发现,堆积在身上的阳光已经汇集成了群众的力量,我再不走,就只得落下小玉理解的那个“欲火焚身”的下场,所以我就站着没动。小玉走了一截路,发现了身边空气的孤单,于是将脸向后一转,快点!我很乐意被小玉命令,小玉命令我是她的权利,服从小玉的命令是我应尽的义务,所以我双脚开始一前一后地马不停蹄,快似人生白驹过隙。我假装迷路,不识了回去的归途,但那没用,因为我走在后面,自然不起方向决定权。小玉凭着良好的路感,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回去的近路,路过一口方方正正的鱼塘,塘中喷泉四起,我驻足欣赏水流美丽。小玉见我看入了神,就走过来一拍我脑袋,老土!有啥看头?听她的口气,像是知道其中内情。小玉笑笑,不就是鱼缺氧了然后就用机器补上?我听后思绪飞扬,想,要是隔远了看,那池塘肯定像极了一锅鱼汤,一锅滚烫的鱼汤。
小玉家也有鱼塘,所以我对以后的前途不必作过多的担忧,到了最后,真是不行,我就到小玉家去喂鱼,避世绝俗,自是乐得自在逍遥。没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小玉,怕她说我堕落,而她一直都说我堕落,却不承认我堕落中有着的颓废美,就如现在,我本该好好待在大学里好好听那些古老的教授教授古老,但我却在乡间小道上和漂亮的小玉刚刚走过一池美丽的鱼塘,这当然不符合正常人正常的逻辑,但要是换作我和古老的教授牵手在乡间小道上走过一池漂亮的鱼塘,那就更不正常。
风在空气里装模作样地吹着,不与人一丝清凉,早就失去了其作为风存在于世的真正意义,但还是拂乱了小玉额上一些松散下来的刘海,一根一根,顺柔异常,虽然沾着带盐的汗水,但又不失另外一种滋味的清芳,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忽然好想让时间停下,这样那脱离时间控制的现实就能任我摆布,但这只是幻想,幻想等于乱想,乱想等于不可能实现,不可能实现等于你必须接受无奈的现实,所以我坦然面对,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放弃就是冥顽不灵,有成为老古董进入国家博物馆收藏的潜质,但展出的是自己,满足的却是别人的眼睛,赚钱的人永远躲在幕后,就是那些“上面”,那些“天意”。
回去的路真的短了许多,两人没说多少话,只能听见耳边乡土摩托载没载着客呼啸而过,激起许多灰尘漫天,依然挡不住阳光伤人的紫外线,看不见的东西总是很难被挡住,看得到的东西人们又视而不见,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意外怀孕,看来社会真是很难发展。尽量脚步放慢,不是我要故意拖延时间,而是出于赤裸裸的留恋,而小玉偏偏不懂浪漫,所以直催我快走,这正是她两个极端中的一个表现,就是回学校脚步快如贪官取财之手,但离开学校却慢如贪官良心发现之回头。我也时常怀疑小玉是不是中了现代化教育的毒,所以才对那全封闭的一中居然产生了母性般的依赖,好在一切都将结束,只要最后还是活口,就有希望回头。
小玉说,没了音乐,她会非常难过。我便动了心,将手上的MP5摊开放到她面前。小玉摇头,知道你有用。我忙解释,这种取回相当于没收,就是为了你好,哪个听着音乐能够安心学习?小玉便轻轻笑了,很轻,轻盈如烟如梦。我象征性地坚持。小玉打开我右手,少装啦!早就看出来了,你要拿回去看那种电影,你以为我不晓得?我虚伪辩驳,我那是艺术,艺术懂不?小玉摇头表示她不懂,又一次成功充当我谎言之下幸存的遇难者。忽然小玉如弥留之人打了强心针般兴奋起来,抓着我的手,狠狠地说,你不晓得,我同学听说你叫我还MP5,就对我说,他叫你还你就还呀!我(小玉)就说,他的东西,叫我还我能不还吗?听着听着我就真的心痛了,心疼她真实的可爱,但我还是没有将我最后要把MP5送给她的决定告诉她,因为高考从来不相信音乐。
告别之前要替小玉买两支笔来作为高考之用,这也是小玉的要求,足见她对我的依赖和信任。一中门口就有两家学生用品商店,只要你懂得官官相护的道理,你就晓得进哪家商店其实都是一个样,偌大一所学校,就只有附近这两个商店,其中性质可见一斑,直白地说就是垄断,垄断之下必是黑店。虽深知其中道理,但我还是别无他法,就好比全世界的女人都死了只剩一个,即便那独女丑得可充当安全高效洗胃机,也会让所有的男人争得头破血流(兴趣另类的男人排外)。小玉至今怪我没有亲自替她做那几支笔的挑选,其实我只是对她放心信任,因为任何笔对她来说都是一样,她的文字(字)好看得足以让不惑之年的古董阅卷老师凡心大动,想入非非而晚节不保,上士以笔杀人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之后小玉又抢劫般地选了一大包零食,用作卧薪尝胆之用,付账时也只是叫我开了那三支笔的钱,小玉对我的了解由此可见。
最后一个程序,眼望小玉转身离去,我板着脸。小玉说,走时开心一点。可我还是绷着面部神经,转过身去,走了两步,便会心地笑了。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