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小建停住手,“有件事,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说吧。什么事?”
“郁飞想把我的这只招回去。”
“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答应。我想把他的那个,娶进咱们家里。”
“这主意不错,光宗耀祖,就是不知道你那位亲家同意不同意?”
“不知道。好像不干。”
这倒真是一个难题。我从水盆边站起来,走到窗前,屋内的灯光照到外面,一部分树叶闪闪发亮。小的时候,我们曾常为此发生激烈的争执,究竟是屋里泻出来的灯光照见了那树叶,还是雨水洗亮了那树叶?多少年过去了,树叶还在,雨水还在,灯光比原来亮了几倍,现在猛然想起来.从前把我们难住的那些问题是多么的温热,憨厚而拙朴。毛茸茸的疑问。一痒痒就摇晃就逃跑的葡萄架一样的悬念。小建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父亲,盼望他能为他献计献策。事关婚姻,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使两位性急的亲家都能满意,皆大欢喜?
“这真是一个难题。”我在潮湿的地上慢慢走着,“还没有正式开始合作,你们两位亲家之间就已经发生了令人难堪的分歧,出现了龃龉,双方谁也不肯让步。”
“不是不肯让步,我们只是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办法罢了。”
“知道吗,你们这样做,将来势必直接影响婚姻的长度和质量。”
“我明白你的意思爸爸,你是说,会埋下仇恨的种子。”
那倒不至于。不过,勉强是一种令人难受的行为,连权宜之计都谈不上。
“爸爸,我该怎么办?”
“人不可能成为圣贤,但只要经过努力,就可以不做罪人。”
“爸爸,我想,干脆……”
“什么?让爸爸出面找他谈谈?”
“不是,我们的事不需要老一辈人亲自出面。我想,干脆……答应他算了,我不要了。干脆让他招回去算了。”
“噢?告诉爸爸,你怎么会这么想?为什么忽然不要了?”
“男人应该尊重女性,熊也不能例外。爸爸,我说的对吧?”
“当然对。”可是,他才十岁呀!可怜的孩子,这个时候就开始有意识地尊重,体贴女性,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儿?怎么说也应在几年以后才能像那么回事,若从现在就开始那辛苦的历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不错,尊重与体贴当然洋溢着文明和教养,可是,难道不也意昧着抑制、束缚与容忍吗?同时还意昧着巨大的谅解与克己,意味着从里到外的变化。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皱着眉头对我说,你就不能让着你妹妹点儿?于是,我让了。转而,父亲又对母亲说:
“并非我真的怕你,一切全都出于忍让。因为你是女人,娘们儿。”
“收起你那一套吧。”母亲说,“我不需要你忍让。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话是那么说。”父亲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那个上帝从来就是个偏心眼儿,一边儿倒,一贯偏袒女人,连各打五十大板都谈不上,有人说他缺心眼儿……”
“你敢往他的身上吐口水?”
“我是在举例说明。”父亲说,“一个妇人在行淫的时候被抓住了,人们把她带到他的面前,他装模作样地盘问了一番后,对她说,‘你回去吧,我不定你的罪了,以后不要再做了。’听听,‘以后不要再做了’,什么意思?下不违例呗。换一个男人行吗?死等着降罪吧,早把他的头砍掉了。”
“那是因为他仁慈。”母亲气红了脸,“你不懂就不要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