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透一生的悔意
他不肯宽容她的那天,
也便是他终身遭禁的开始。
他们两家是世好,他上幼儿园的时候,父母工作很忙,常常抽不出时间接他,她的母亲就总是把他带回家,让他跟自己的女儿玩。
慢慢长大,他成了英俊的小伙,她也是秀丽的姑娘,两人一直都很要好。高中毕业,他考入军校,她当了一名幼儿教师,他军校毕业后,两人就结了婚。
从有记忆开始,他的生命里就有她,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其他的选择,因而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一问她到底爱不爱自己,可是她想了。他一直记得,那个黄昏有金色的晚霞,邮递员大声喊他的名字,说有她的信,他兴冲冲地接过来,只看了一遍,刹时间,天地无光,世界纷纷破碎。
她在信里恳切地说:希望他能回去,大家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他的确回去了,却谁也没想到,他把那封信当做证据,交到了法院,告她破坏军婚。
不仅是她的父母,甚至他的母亲也哭着求他,“你不看你跟她夫妻一场,也看你岳母当年待你多好,也看我们两家的交情——你这样,叫我们以后怎么见人。”他只是默默地抽烟,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写满仇恨的眼睛,冷冷的,不看任何人,铁器一样的锐利。
法官曾给她一次机会,问她:是否愿意改悔,接着跟他好好地过日子?那一瞬间,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指间的烟整个地掉在地上,他所有的呼吸都屏住了。他盯着她,狠狠地。她没有抬头,长发遮住她半个脸,她的声音很小,可是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不。他狠命地抓住座位的栏杆。
他一直等到亲眼看到她和她的情人被带上手铐送进了囚车,才离去。不久他又结婚了,娶的是驻地附近的女子,婚后夫妻恩爱,因为妻子是少数民族,他生了一儿一女。
只是孩子多,家累重,妻子文化又低,收入有限,生活的压力煎熬着他,他变得沉默了。没事的时候,就站在窗边抽烟,用力地咬着烟嘴,一张脸,冷冷的没有表情,有时,用力过猛,连香烟都被他咬断。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头顶的头发已渐渐稀疏,转业在即。按照规定,他应该被妻子所在的城市接收,但是那里条件甚差,光为了一儿一女的前途计,也应该转业到内地的大城市来。为此,他回家跑了很多次,找了很多单位,然而都没有结果——这所城市没有接纳他的理由。
父母都老了,不能帮他什么忙,他也不习惯于倾诉,只是惯常地伸手去摸烟,却又停住——妹妹对他说过,不要让她的孩子被动吸烟。他在父母与妹妹一家合住的狭小房间里,大步地来回,仿佛沉默而疲倦的困兽。
一次,他又提了礼品去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家,女人开门后轻轻“咦”了一声:“是你?”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美丽丰腴的贵妇人,那女人低声说:“是我啊。”他忽然认出了她,蓦地僵住,猛地转身就走。
他当天晚上就乘火车回了驻地,妻子问他情况,他难得地发了火。那夜,他终于将手绕过妻子因啜泣而颤抖的肩,轻轻地环抱,说:要不就在附近转业吧,多少人还不都这样过了。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妹妹给他打电话:事情成了。他不置信地握着话筒,一连串地问:真的?是真的?
在家宴上,他偶然提起,想好好谢谢那个帮了他如此大忙的人,欢庆的气氛忽然沉静下来。他的眼睛从家人躲闪的脸上一个一个掠过,终于吐出两个字:“是她?”
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似乎不再有必要避讳,家人就陆陆续续地告诉他:她和那个男人结婚了,现在境况很好,而且对他们家也始终不计前嫌。这次知道了他的事,就托了自己的丈夫……
他不说话,多年军旅生涯使他比同龄人更黑、更坚硬、更沧桑的脸没有表情,停一停,若无其事地提个话头,话题就转了。
家宴散,兄弟姐妹各自回家,他独独坚持要送一直和她是好友的小妹,两人的脚步声把一巷的夜敲得惊惶不定,他突然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说:“她负了你。”
“她,恨我吗?”
“不,她从来没有说过……”
“那么……那个男人,她真的爱他?”
小妹点点头。他紧紧地咬着牙,良久,仿佛是在对黑夜自言自语:“如果是现在,我不会那样做。”又断断续续地,“我也会努力让她来爱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