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冠病毒》Chapter3(6)

花冠病毒 作者:毕淑敏


宣传干部们鼓掌。

几个会开下来,罗纬芝累得要散架。

她和辛稻向通信间走过去。

罗纬芝调侃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突然袭击,给我发言的机会。”

辛稻说:“我不喜欢形式主义,希望会议有成效。”

罗纬芝说:“那位女主编很可爱。”

辛稻说:“你说的是哪位女主编?宣传部门里女主编是很多的。”

罗纬芝莞尔一笑道:“原本我还不能完全断定你们的关系是否非同一般,但你这样假装遗忘,就是欲盖弥彰了。”

辛稻说:“做女人还是糊涂一点好。”

罗纬芝说:“你可以直接告诉她。”

辛稻笑笑说:“我现在就是在直接告诉她。”

暮色苍茫。按规定到了可以和家人通话的时间,每天五分钟,有人监听。使用一个特定的小房间,电话也是特别定制的。你曾填写过的手机号码,已记录在案,这会儿派上用场。对方电话上显示出来的号码,和你的手机号码相同。工作人员坐在一旁,整个过程面无表情。妈妈一个劲儿地担心罗纬芝的安全,嘘寒问暖的,从吃的什么到住在哪里,无一遗漏。罗纬芝详尽作答,把自己的衣食住行尽可能说得花团锦簇轻松无忧。特别是安全问题,保证自己只是在非常外围的区域活动,健康完全没有危险。虽然离开家才几天,罗纬芝感到自己和平常人的生活,已拉开了十万八千里。

常和母亲一起聊天的一位独居老太太,活活被吓死了。老人家自从知道了瘟疫这事儿,就白天黑夜24小时开着电视,连上厕所都不关门,生怕遗漏了重要信息。解大便还好说,只要自己不怕臭气弥漫整个屋子,开着茅房的门也不要紧。解完手,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就一个箭步(这对老太太是高难动作,但她终于掌握了。)跳出厕所,凑到电视旁,冲水声就不会掩盖播音员的声音了。解小手就有点麻烦,马桶声可以参照上面的处理方式,但自己制造的声响,也会影响清晰的收听。老人家略一思考,发明了一种方法。把一泡尿,分成三段。每次趁着播音员换气的间隙,迅速解决一部分。这样分段耗时比较短,跳将出去,正好赶得上听下一句。如果没有重要信息,就回去继续制造自身的哗哗水声。有重要信息,就先隐忍着后续动作,听完了再说。这个发明,她向母亲大力举荐过。母亲虚弱地说,这也太委屈膀胱了。那老太太说,我不像你,家里有六只耳朵。母亲说,就算你只有两只耳朵,可重要信息是会反复播放的,你也不用这么紧张。老太太说,我就是要在第一时间知道信息,不能落后。母亲知道劝也没用,就不再作声了。

不料防疫这根弦绷得太紧,瘟疫还没要了人的命,老太太原有的心脏病、高血压一并犯了。血压高冲决了血管,心情紧张又堵塞了心脏。两面夹击,老人家就在从厕所到电视机旁的纵身一跃中,猝然倒地身亡。

身处抗疫指挥部,各路信息纷至沓来。

一些癌症患者,因为害怕到医院里会碰上花冠病毒疑似病人就诊,到了该化疗的时间也延宕不去就诊,癌症复发过世。人们也闹不清,这算是死于癌症还是死于恐惧呢?

某日中午12时整,有人从18楼跳下,血肉模糊。大街上就算少有人经过,待在家里的人可不少。惊天动地的拍击声,让人惊诧不已,纷纷探出头观看。那人还很明智,死前留下遗书,说自己了断生命,和任何人无关,凶手就是花冠病毒。与其这样天天担惊受怕,不知道哪一天会被病毒折磨致死,溃烂成汤不成嘴脸,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受卑鄙的病毒控制,落个全尸维护尊严。

经查,此人为抑郁症患者,近来断了药,不敢到医院就诊取药,认为反正是慢性病,自己控制得不错,挨几天没关系。不料抑郁症复发,悲观厌世,从几十米地高空坠下,血肉迸溅四体不全,和死于花冠病毒的惨象不相上下。

人们奔走相告。自杀是会传染的,几天内又有多起自戕事件发生,都是和对病毒侵袭的极度恐惧有关。死亡方式多选择坠楼或是悬梁。离世的人都很善良,留下遗书说明原因,免得非常时期警察还要为此奔忙。

抑郁蔓延。于是有人提议在燕市全市投放抗抑郁药物,最后被否决了。那些药物的基本原理都是调整人体神经介质的比例,让你进入兴奋状态。试想一下,该药物一旦大规模发放,整个燕市进入亢奋欢愉状态,也甚难应对。后来决定要燕市所有医院,查找抑郁症患者的病历档案。人家不敢来取药,就送药上门,保证不断药。这一举措证明十分有效,自杀的风潮渐渐平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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