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言(3)

21世纪中国最佳散文2000-2011 作者:耿立


仆以口语遭遇此祸,重为乡党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司马迁常常是魂不守舍,那强烈的无法摆脱的耻辱感环伺着他,磨折着他。品味越高的人屈辱感就越强。

然而司马迁不能死,有屈辱就要报偿,这手段不是匕首,也非铁椎,是他的文字,是藏之名山的事业。

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这是一种文化的复仇,向“侮辱人,不把人当人”的独夫秦皇汉武,向一切的下作和丑陋复仇,向那些告密者,向那些阴谋和阳谋复仇。作为散文的《史记》,使我们知道了耻辱发酵的强大与自尊,从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从水管里流出的都是水,《史记》是耻辱是痛苦,史记也成了尊严与崇高的象征。《史记》是散文的极致,是我们历史和民族的荣光,她是散文文体的,也是小说诗歌的荣光。

《史记》的记述,也许会刺痛某些人的高雅的审美,但我们现在的散文更应接通的是史记的传统,在一片沉迷在风花雪月昏睡的靡靡之音,中国更需要这种黄钟大吕。也许对于《史记》来说,今天一切的转述都有着各人的精神印记,人言言殊,但那对于被侮辱者的血性的赞美,应该被继承下来,向丑陋复仇,诅咒丑恶,用自己的良知为一些高贵的被遗忘的人与事做书记,为稀薄的公义招魂,为散文的美添加一丝哪怕小到可以忽略的回应。

司马迁最后的所终,没有人知道,但他的散文,他的笔法和心法,有着体温的那些文字留下了。我知道,生命有时很脆弱,如柔细的芦苇,一阵风可以摧折她,但一个生命的价值却可以超越自身的柔细,你可以把她粉碎践踏,但她依然可以发出生命的光辉。

也许有句话最能说出令施暴者泄气的真理:毁弃击打司马迁的力量就是他自身的力量。我相信司马迁的《史记》是复仇的文字,是毁弃击打他的那些力量的回击。

我又一次拿起我画的司马迁的漫游的路线,在纸的上段,我写下:这是散文的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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