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里识匡庐(2)

21世纪中国最佳散文2000-2011 作者:耿立


及至上得山来,才感触到了生命的跃动和生活的喧闹,与沿途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照。牯岭镇已被圣诞节的喜庆所笼罩,街道两旁商店鳞次栉比,盛装光艳的人群川流不息,圣诞树、圣诞老人林林总总,行道树挂满了霓虹灯,五彩缤纷,就连广场堆起的小雪人也戴上了圣诞帽,滑稽中透着生动,渲染了天街小镇的繁华和富足。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在雪地上追逐嬉戏,欢笑声喧,显示出山中人家旺盛的生命活力。从人们的精神面貌上,丝毫看不出冬天的气息。山野冬夏分明,而人世却四季如春,这使我不禁想起,那位曾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县令历尽千辛万苦所寻找的桃花源,不就在斯吗!

乘着兴致,导游引领我们踏着花径,探访了白居易草堂。白氏草堂掩映在绿荫丛中,是后人仿照原貌修建的极为普通的三间茅草屋。堂内清静肃穆,陈列有关白氏的生前史料。堂前花木扶疏,溪流淙淙,淡雅清绮。白老夫子悠闲地站立溪边,文冠长袍,一袭布衣装束。只是那翘首凝神以手拈须的动作,是吟诗,还是怅望,抑或是寻春不得而烦恼?有些让人费解。凝结在胡须上的那缕白雪,更增添了诗人的沧桑。遥想当年,他因刚直敢言而被贬为江州司马,郁郁不得其志,曾写过一首桃花诗传诵一时。“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睹诗思人,揣情度理,与其说表达的是自然界的物候变化,毋宁说是反映了作者春归无觅处的惆怅与落寞。与草堂毗邻的如琴湖,向以其状如琴其声似曲而引人入胜。如今不知什么原因,湖已干枯见底。水是琴弦,波是琴韵,一旦弦韵俱失,其如琴当作何乎!如此风景大煞,对于一生与诗乐相伴的白司马来说,亦当扼腕浩叹,唏嘘难已。

正当我们准备参观美庐的时候,阴沉的天空终于忍受不住水分子的挤压,向大地抛撒起了绵绵雪花。梨花般的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给人以落英缤纷的美感。站在牯岭,四周群峰环峙,直觉上感到庐山就是一个硕大无朋的花篮,承接着满天飘落的花朵。正所谓:“花絮常飘散满天,绘而后素一时鲜。偷闲踩毯寻梅去,挂杖吟歌感雅然。”古代文人诗咏庐山之雪,自有其独到的视角和感受。

牯岭本是中西别墅荟萃的地方,星罗棋布的建筑群错落有致地散列着,原本多是石墙红顶,形成绿荫映红楼的独特风貌。此时的房顶却变成了通体皆白,白得让人眩目,白得让人生妒。其实,翠绿映雪白不正是一种高雅和别致么。

美庐依山傍水,位置优越。但其建筑模式较之其他西式楼房并没有多少奇特。我所感兴趣的是它见证历史的作用和价值。风雨如晦的岁月,一代枭雄蒋介石在这里前前后后居住十多年,干尽了扼杀革命倒行逆施的反动勾当。和平建设的年代,一代伟人毛泽东也曾经在这里居住,运筹了许多强国富民的大政决策,也酝酿了一些现在看来让人痛惜的冤案。当年,蒋氏在这里骄奢淫逸不可一世的时候,毛泽东正在对面罗霄山脉一个叫做井冈的小山头上厉兵秣马,重整旗鼓,亲手点燃了工农武装割据的星星之火。正是这把正义之火迅速漫延成燎原之势,把蒋介石自谓固若金汤的一统江山烧了个一塌糊涂。而当毛泽东在这里神定气闲地冷眼向洋看世界的时候,曾经的蒋“总统”则早已龟缩到一群海岛上苟延残喘望洋兴叹了。

斗转星移,世事沧桑。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两个阶级的生死较量,两位人物的斗智斗勇,两种制度的天翻地覆,诸多重大事件的衍生衍变,美庐都是见证。阴差阳错使美庐以在场者身份进入了国家的政治权力中心,它所经历的这段历史,是我国现当代史上一段极其重要的时期。睹屋思人,睹屋思史,睹屋思事,可以让后来者体悟出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也许,这正是把它列入全国重点保护并作为景点开放的意义所在,这也是当初劈山造屋的英国老太太所始料未及的。岂止美庐,庐山上的每一座别墅,都有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由于天气原因,我们去含鄱口没有看到五老峰。弥天大雾遮住了这几座俊峰的俏丽姿容。正因为一片朦胧,反倒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导游说,五老峰就像五位正襟危坐的老人。此时此刻,五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或许正在鄱阳湖垂钓,那长长的鱼竿,会钓出什么东西来呢?导游又说,五老峰酷似仰面沉睡的毛泽东头像。此时此刻,也许老人家熟睡醒来,正在闭目沉思。那宽大的额头,皱紧的眉头,会是想些什么问题呢?

按照导游的指引,最后参观的景点就是三叠泉了。三叠泉是位于庐山南部青莲涧下源的一个天然瀑布,以落差高且构成一帘三折而成奇观。三叠泉藏诸深山野谷,道路曲折难行,虽有大半路程铺通了有轨电车,但仍然有一段陡峭的山崖需要攀登一千四百二十层台阶,确是一段僻路险道。

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路面上很滑,加之奔波了大半天,同学们都有些疲乏。训练有素的导游又开始了职业式的鼓动:“匡庐瀑布,首推三叠了,不到三叠泉,不是庐山客了!看了不后悔,不看要后悔了!”近乎煽情的招引和呼唤,激起了大家观景的渴望和探险的好奇,于是重新振作精神,蜂拥着涌上了有轨电车。一车人摩肩接踵地站立一起,在一个个悬崖绝壁巨石幽谷中穿行,虽是历险,却一路欢声笑语,妙词迭出,大有“万水千山只等闲”“乌蒙磅礴走泥丸”的潇洒和浪漫。

到了那段险路时,似乎已经听到了三叠泉“哗哗”的流水声。据说直线距离还不到八百米,但却要爬一千多级台阶。陡峭之程度可想而知。同学们依次拉开距离,拾级而上,开始了艰难的跋涉。雪后路滑,石阶上结着薄薄的冰,稍不小心就会跌倒。大家手扶栏杆,俯首弓腰侧身,屏声静气,两只脚交替着向下挪动,前脚站稳了,后脚再跟上,眼睛则始终盯着脚下,丝毫不敢旁顾。这是一种以手、足、目、腰联动为主,各个部位相互协调配合的全身性运动,精力必须高度集中,不一会儿我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同学们前后招呼着,互相鼓励着,虽然举步维艰,却也饶有兴致,颇感新鲜。行程一半时,眼前突现一片空旷,顿觉豁然开朗。许多同学情不自禁地放声呼喊,胸襟为之大开,一位同学竟面对山崖峭壁唱起了京剧,“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洪亮唱腔在空谷间回荡,真是荡气回肠,响遏行云。这种感觉是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无论如何也难以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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