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识匡庐

金　锦

两年前因公出差，曾顺道登过庐山。那次因为急于探访南宋理学大师朱熹设坛讲学的白鹿书院，只对庐山景点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下。回来后，专门写文章记述了白鹿书院的博大精深，而对秀甲天下的庐山却只字未涉，总觉得有些歉疚，实实地轻薄了庐山，慢待了庐山，愧对了庐山。

这次与省委党校市厅班的同学们一起进行红色之旅，在去井冈山之前先上庐山，这让我分外高兴，终于又有了一个解读庐山弥补缺憾的机会。

时至隆冬，出发时济南下了大雪，气温骤降。大家开始有些担心，一路上都在心里祈盼着庐山会有个晴暖的好天气。车到九江，便发现等待我们的同样是遍地的积雪，而且天低云垂，空气极度潮湿，似乎一跺脚就能落下雨来。大家面面相觑，口上虽没说，心里却都罩上了一层阴影。

我们带着淡淡的失望和惋惜，分乘中巴上山。随团导游是位聪慧伶俐的黄姓姑娘，娇小玲珑，充满青春的颖智和活力。也许小黄看出了大家的情绪，车一上道，便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一个引人注意的问题：“上庐山有两条路，一条是1929年蒋介石从南山所走的路，人称反革命道路，一条是1959年毛泽东从北山所走的路，人称革命道路。大家愿走哪条路上山呢？”小黄狡黠地卖了个关子，随即说道：“当然愿走革命道路了，好，我们现在就从北山上山”。一番风趣，使郁闷的气氛得到缓解。

山道崎岖，盘旋而行。转弯时需紧紧抓住车座的扶手，才能承受住向外的甩力。正当大家对接连不断的旋转迷惑不解时，小黄意味深长地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毛泽东的登庐山诗中说跃上葱茏四百旋，当地人却说是三百九十六旋，那么，上山究竟要转几个弯呢？”看到满车人关注期待的神色，小姑娘不慌不忙，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当年毛泽东与江西省长邵式平丢火柴记数打赌的故事。然后郑重地告诉我们，从北道上山需要转三百九十六道弯，四百旋之说是取其整数而已。大家相顾而笑，游兴陡增。

驱车迤逦而行，随着山势的升高，积雪越来越厚，雾气也渐渐变浓。隔窗远眺，满山遍坡的青松翠柏，都覆盖着皑皑白雪，像斑驳陆离的天然彩屏，给人以眼花缭乱的感觉。导游那洪亮中略带磁性的嗓音，把大家的视线从窗外拉回。她告诉我们，庐山属山地自然风物气候，山涧闭雅，环境幽沉，夏天丰沛的雨水，极易形成冬天的云、雾和雪。说到这里，她故意提高嗓门，特别强调：“你们真幸运，现在来庐山，正是看雪的好时候。”望着她天真烂漫的神态，我忽然想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风靡全国的风光故事片《庐山恋》，神圣的爱情与美妙的风景交织在一起，不知让多少年轻人为之陶醉。有一个镜头特别让人难忘，爱得如痴如醉的男女主人公，面对满山遍野的大雪，齐声呼喊：“庐山的雪景好美啊！”这句话导演处理时加了绵长迭宕的回声，经久不息，所以至今仍记忆犹新。同学们不知是被导游的强调所提醒，还是同样为美好的回忆所振奋，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通宵乘车的疲劳似乎烟消云散了。

途经一个山口，导游示意车子停了下来。大家争先恐后下车，立时被眼前的壮观景色所倾倒。这里四面环山，群峰巍峨，向南俯视，是一个空旷幽深的山谷。但见从谷底飘来片片薄雾，似缕缕轻烟，渐渐升高变浓，在半山腰飘浮弥漫，像是帷幕很快笼罩峰谷，那样朦胧，那样玄妙，给人以如在凌霄之感。再看山林，视野之内全是银装素裹，千峰万壑铺晶镶玉，犹如玉树琼枝，梨花初放，好一个琉璃世界。近前细观之下，松针柏叶上都挂着洁白明亮的冰凌，如乳玉雕琢般晶莹剔透。与山脚下附着在松柏树上的积雪明显不同，那积雪看上去像是绿衣少女披着的素色斗篷，游离于躯体之外，而这种冰凌则是穿在身上的冰衣玉服，完全浑然一体。还有，那落叶乔木的枝枝干干竟完全被这种冰衣密封包裹，更有玉树临风之雅。倘若阳光初照，这玉树晶崖将会愈加灿烂明媚，正所谓“含翠千山矗玉屏”了。黄姑娘告诉我们，这就是雾凇。是在雪景初成之际，夜晚的浓雾遭遇寒风之后，空中雾滴随风飘到树枝速冻而凝，真是妙景天成！同学们纷纷拍照留影，让自己的形象与这冰清玉洁的世界融为一体。

刚入山便遇上了即便冬天也难得一见的雾凇奇观，我的心情立刻由阴转晴，豁然开朗。如果说刚到九江时还对碰上雨雪天气感到懊悔的话，此时此刻，我真是为能够雪里看庐山感到庆幸和珍惜了。

洁白与翠绿相伴，编织了登山旋道独特的风景。美则美矣，却隐隐感到缺少点什么东西。缺什么呢？从空旷和寂静里，大家忽然意识到，缺少的正是生命的鲜活灵动。偌大一个庐山，沿途居然没有看到野兽的踪迹，没有听到鸟的啼鸣，美若梨花的冰凌，俏则俏矣，却引不来蝴蝶蜜蜂，就连那清澈见底的溪水里，也看不见鱼儿游动。庐山植被丰茂，水源充足，极易生灵栖息。向有鸟类180多种，兽类30多种，昆虫种类则不下万千，此刻都躲到哪里去了呢？这使我们觉察到，冰雪世界静寂美的感受中，也掺杂着几许遗憾，甚或凄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