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 匪

民国二十一年，日环食，天狗吞日过后，遭大旱，百天不雨，秋粮绝收。人们吃树皮，啃麦苗，面黄浮肿，为保命，便四处逃荒，背井离乡。

陈州南有一张庄，庄内有一瘫子，双腿残疾，爬行，孤独一人，无亲无故。村民四散，他也要不到饭。为糊口，便开始当匪。每天落日时分，他艰难地爬到村头路旁，用红绫包了扫帚头儿当手枪，身边又备一木棍。若有人来，便远远地高喝：“把东西放下！”见被劫人迟疑，他又呵斥：“快一点儿，等我站起来可没有你的好处！想你家中定有妻子老小，我不忍害你一条性命，快走吧！”

被劫的人听出这是一名好心匪，又见他“手枪”直晃，生怕射出子弹，便乖乖地放了东西，悄然溜走。

于是，瘫匪得了不少细软和钱财。

有一天，瘫匪又干勾当，直等到午夜时分，未见来“客”。他正欲爬回，忽见远处来了一团黑影。定睛一瞧，来人头戴礼帽，身着长衫。瘫匪心中暗喜，陡然来了精神。没等那人走至三岔路口，他便大声呵斥：“来人快把行李放下，要不我就开枪啦！”

那人只顾匆匆赶路，听到这声喝，吓得倒退一步，抬头见不远处果真有一黑影，知道遇上了劫匪，不由心惊胆战，双腿发抖。为保性命，惶惶放下东西，惊惧而逃。

瘫匪见那人走了，便爬过来取包袱，打开一看，满是银元，不由窃喜。没想一抬头，见那黑影又走了过来，他惊慌失措，连连地喊：“别过来！我若站起来就没你的命了。”

那黑影径直走来。

原来被劫者是一个狡猾的商人，他在漯河做生意发了财，兵荒马乱，白天不敢带钱回乡，单等夜深急行。

他要瞅“夜无行人”的空当，突破土匪截路的常规。一路无事，他正为此侥幸，没想到在此碰上了这冤家。他舍不得钱财，并未走远，一直躲在暗处窥视，见那匪一直不站立，心中起疑，便冒死前来探虚实。

瘫匪瞪暴了双目，望着直奔过来的黑影，声嘶力竭地喊：“站住！再往前走我就打死你！”说着，操起红绫包大幅度地摇晃。“想你家中定有妻子老小，原想留你一条性命，没想竟如此不识好歹！”

那人果真止了脚步，踌躇，心想：这可能是一个高大的野匪！想来也是穷苦出身，一时无奈，才出门行劫。我若逼他紧了，他若站起……可他为何不站呢？

瘫匪盯着那人，心想：他若前来，我要先扫断他的双腿。他若断了腿，必不是我的对手。可万一要扫不断呢？

两人对视——双方只望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四周静极。

过了一会儿，那商人见劫匪一动不动，便又壮了胆子，顺手掰断路旁一棵小树，举起朝前移步。

“我可是站起来了！”瘫匪极力威胁那商人，说完，也举起了手中的木棍，举得很高。

商人探险般朝前移动……

瘫子胆怯地朝后移动……

一步，两步……

只有一丈远了。

瘫子双目失神，高度紧张，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心想死也死得英雄，便咬紧牙关，猛然抖动上身，大吼一声，挣扎着要站起来——瘫匪恍觉自己高大起来，在惊恐中站起了一个灵魂，激动得他喷了一大口鲜血……

与此同时，商人双目中的黑影突然高大了——这幻觉使他原有的惊恐心理更多了许多惊恐，他吓得大叫一声，扔了木棍，夺路而逃……

第二天，路旁便多了一具蜷曲的尸体。他身旁有一堆钢洋，上面沾满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