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里有些熟铁和帆布搭建的设施，长凳的漆面由于经年的风吹日晒已经开始剥落。彼得·韦德曼正在打瞌睡，膝盖上摊开放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籍，我看了一眼，原来是最近在书店里看过的某个名人自传的第一部，据传，这位名人为了把自己描写得更聪颖还专门雇了个枪手。韦德曼似乎已经读到了第五页，他的脚下散落着一圈烟蒂，看来韦德曼太太平时不允许他在屋里抽烟。

他看起来像是那类一辈子都穿着西装的人。退休以后，他穿着一条深色浆洗的牛仔裤和一件崭新的方格法兰绒衬衫，衬衫上的包装褶痕还清晰可见，领口的两颗纽扣没有扣上，白色内衣的一角露了出来。为什么穿着休闲装的男人看上去都会这样脆弱呢？他瘦削的脸庞上竖着两条黑色的剑眉，头上长着一圈短短的白发。到了人生的这个阶段，与其说约兰达是他的妻子，还不如说是他的母亲更为妥当。

“他把这称做积极的退休生活，”她笑着说，“真希望我也可以像他一样退休，但可惜的是，我从来没有工作过。”虽然故作幽默，但难掩语气中的苦涩。说完她便略带歉意地推了推丈夫的肩膀，似乎不想打扰他的宁静安详。“彼得，有人看你来了。”

“我过会儿再来，不必叫醒他。”

“他不会介意的，看来他今天没有干过什么很繁重的活儿。”她靠近丈夫又轻声说，“彼得。”

他猛地惊醒过来，突如其来的响声使他一时间非常迷惑，无所适从。

“有客人，是为伊莎贝拉和戴维的事来的。这位年轻的姑娘是金曼先生的秘书。”说完她抱歉地看着我。“说得没错吧，你不是律师，对不对？”

“我是个私人侦探。”

“我看你也不像个律师，麻烦再说一下你的名字——”

没等我回答，韦德曼先生突然把书放在一边，站起身来。他伸了个懒腰，说：“要不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彼得·韦德曼。”

我和他握了握手。“我是金西·米尔虹。很抱歉打扰你。”

“没关系，你想喝茶还是喝咖啡？”

“多谢，不用这么麻烦。”

约兰达对丈夫说：“好啦，在这儿说话太凉了。”接着她又转向我，“今年他已经感冒了两次，我可不希望他再来上一次。我已经被他弄得精疲力竭了，男人生起病来和孩子没有什么两样。”说着她对我使了个眼色，好像在暗示我这不过是个玩笑。

“恐怕我不是个好病人。”他说。

“最好不要生病，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我接过话头。

他对着房子做了个手势。“那好，我们到书房去谈。”

我跟在韦德曼夫妇身后走进了房间，屋内潮湿的空气令人昏昏欲睡。韦德曼先生的书房很小，里面的家具和天井里的长凳一样破败不堪。我想在这套房子里夫妇俩应该有各自的领地。夫人的属地显然更为考究一点——装饰美观，家具豪华，点缀着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手工艺品。她显然掌握了起居室、餐厅、厨房、早餐房、绝大部分浴室和客房的主导权。韦德曼先生看来只能在书房和花园自由活动了，只有在这两处地方他才能认真地保管好那些被夫人威胁要丢弃的废弃家什。

走进被木板隔开的书房，韦德曼夫人就开始用手在空气中挥舞，摆出一副对烟味极其厌恶的表情。“彼得，看在上帝的分上，太可恶了，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受得了。”她走到窗前，打开了窗，用一本随手拾起来的杂志向外驱赶烟味。

我也不怎么喜欢烟味，但还是觉得韦德曼夫人的举动实在太过分了，于是我不自觉地帮着韦德曼先生说起话来。“别担心，我对烟味并不介意。”我说。

她拿起一只装满了烟蒂的烟灰缸，对我做了个鬼脸。“也许你不会介意，不过我讨厌这种气味，”她说，“我去拿空气清新剂。”说完，她便拿着烟灰缸走出了房间，屋里的紧张空气顿时一扫而光。我看着壁炉上的墙面，那里悬挂着几张装裱过的“名流”款式的照片。我走上前仔细地看了起来。“都是你们的照片？”

“大多数都是。”他回答。

墙上有几张某建筑开工仪式上彼得·韦德曼和市长在一起的照片，在他们的身后，我看见了伊莎贝拉·巴尼的身影。还有几张彼得在宴会上接受证书以及与承包商在工地上的合影。最边上的一张照片显然被登在了本地的报纸上，因为有人把那张报纸翻拍了下来，装上镜框，放在了原件的旁边。报纸上的标题说明这是某新建娱乐设施的捐赠仪式。从照片背景上的汽车来看，这些照片大多拍摄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早期。除了商业地产项目外，我还发现了一些住宅建设的照片。其中有两张拍摄的是他设计建造的二流影星的住宅。我花了十几分钟才看完这些照片，饶有兴致地看着照片中的韦德曼先生和伊莎贝拉。我喜欢欣赏人们工作时的状态。通常，人们只有在工作中才能表现出在平时生活常态下无法令人发现的特质。

照片中的韦德曼先生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显得自信而年轻。这些照片不仅仅记录了他的年轻岁月，更反映出了他在事业上意气风发的巅峰时代。他不但有接踵而至的一个又一个项目，还拥有着随之而来的社会名望、影响力、金钱和朋友。总之，照片中的韦德曼先生神采飞扬。我侧过身，看了看身边委靡不振的男人，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发现他正在观察着我的反应。连忙夸赞了一句。“这些照片真是太棒了！”

他笑了。“我的确是个幸运儿。”他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说，“这是州参议员山姆·伊顿。我为他和他的明星妻子玛丽·李设计了别墅。这是好莱坞电影制片人哈里斯·安格尔，你可能听说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