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车祸,对方被判全责。因此我得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而代价是要在左臂植入一根长约10cm的钢板,用钉子固定在骨头上,终身携带。
于是医生又跟我打趣道:“猜猜你以后去机场安检的时候,警报会不会响?”
对这种玩笑,开始我很生气,但在医院住久了,发现这不全是嘲弄。
手术前后,不许进食,我的身体虚弱到极点,下床也要搀扶。看着一个27岁却衰老如72岁的年轻人,医生护士没有过多同情,相反,他们只是强调:
“康复会很快的,毕竟你还年轻……”深夜里,我想起这一幕幕,也不禁笑起来:只有当一个人变得最脆弱的时候,才最能感受到,他还年轻!
医生说的没错,我恢复得很快,手术后仅三天,就出院了。渊君接我回家,家中一片狼藉。这回在说明书、保修卡、简历之外,又平添了药单、发票、病历。我们来不及收拾,干脆踩在脚下。脚下逼仄了,心里却宽敞了许多。
一日听歌养病,老狼的声音响起,等他唱完第一句,渊君和我极为默契地互相看去,老狼这样唱:
“有多远就走多远……”
这7个字本不足为奇,但当我们体验过“能走多远走多远”的尴尬,又遭遇车祸,连“能走多远”也成疑问之际,才会理解那动人之处。昔日,我们远渡重洋,来到离故乡已无限遥远的地方,现在,为何就不敢走得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呢?那一刻,我们前所未有地渴望上路,我们想拎起相机,开动汽车,揣着那笔对受创的青春的赔偿,去实践老狼所唱的,有多远就走多远吧。
此后,我们曾被无数次问及:是什么使你们放弃工作而去旅行?比起旅行本身,它的由头似乎更受关注。大概,人们惯于把旅行看作生活的中断、命运的转折,总想听到隐藏在背后的“凤凰涅槃”式的故事罢。
2009年8月25日,车祸发生整整3个月后,我坐在费城医院的复诊室里,等医生对我的康复状况做出最后评估。
医生举起X光片,指着那条10cm长的钢板对我说:
“你不用再来复诊了,现在你的左手比右手还结实……”
我们都笑了,接着他又问:“现在你最想做什么?”
“离开费城。”我说。
走出医院,我和渊君去沃尔玛买了几个塑料抽屉和一个车顶箱。我们拆掉车后座,放下抽屉,塞满衣物及摄影器材,又安上车顶箱,装些不常用的书籍、药品和工具。车内顿时拥挤不堪,从外看去,又显得头重脚轻。
次日,我们用冰箱里的余粮,做了最后一顿大餐。晚上,朋友如约而至,我们将房门钥匙交给他,又嘱咐了转租事宜。末了,指着床下五大箱行李说:“拜托了,带不走的东西先存在这里,一年后来取。”
第三天,8月27日,按计划出发。清晨里,随着一记响亮的撞门声,我们把自己锁在门外。突然,我竟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扒着门上的猫眼往里看——然而我有多么愚蠢啊,那里只有一片灰暗。
“走吧,昨天我看到一段话。”渊君拿出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翻开念道,“我还年轻,渴望上路……”
《在路上》是我们随行携带的不多的书籍之一,作者凯鲁亚克是垮掉派的代表人物,他曾用几年时间,一路旅行、访友、打工,前后横穿美国数次,并在旅行结束之后,一口气完成了震动时代的自传体小说——《在路上》。
凯鲁亚克的书能给人以鼓舞,同时,也为人带来疑问:我们只有一年的时间(美国政府只允许留学生在不就业的状态下逗留一年,逾期必须离境);我们只有一笔赔偿金;我们没有打工所需的合法身份。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的旅行从何开始?到哪结束?我们也要写作吗?在逡巡一年之后,我们又能写下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