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姬脸色苍白,回到房间坐在火炉旁。外头的风声带来阵阵寒意。笃姬只觉得身体正一点点往地底下沉。
在旁伺候的志乃一言不发,膝盖不住打战。昨晚还与她在房中共同伺候主子的上司,突然寻了短见,实令人难以置信。
菊本是笃姬的贴身老女,照理说府中处理此事之后,该会有人来通报才是。然而倒映纸门上的梅枝树影逐渐西斜,兀自全无消息,阿幸夫人亦不见到房里来。
六时过后,用人们照常送来晚膳。志乃伺候着笃姬用膳,可亲眼见到菊本死尸的笃姬,又怎会吃得下去?
入夜后,总算来了消息。服侍忠刚的小姓传话,命笃姬前往父亲的房间。笃姬手持蜡烛,沿着昏暗的走廊走了过去。
忠刚与阿幸夫人等候在房中。笃姬在房间门口恭敬地跪拜行礼,发现父亲的情绪异常。
“此次菊本鲁莽自尽,难以原谅。你的大事在即,风声一旦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烛台的灯光照亮了忠刚脸上浮出的青筋。忠刚边说话,青筋就边颤抖。
“听说你还跑去长屋了?要事在即,你就没想过要谨慎行事吗?菊本五年前就离职了,让她留在府中,只是为了好好养病。她好好待在自己房间里,你为何要派志乃前去察看?敬子,你即将成为太守大人的养女,此次的言行实在太不像话。”他怒气冲冲望着笃姬,补充道,“志乃也是!主命难违,即便你不得不去察看菊本的情况,也不能带着小姐跑去菊本自尽的房间啊!命你闭门思过三天,以示惩戒!”
宣布处罚决定后,他又撂下一句话:“从现在起,给我立刻忘了菊本!”
口吻极为强硬。
笃姬觉得有必要向忠刚道歉,但忠刚怒气冲天的态度令她畏惧不已。笃姬恭恭敬敬地平伏在地,可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菊本自尽的原因不得而知,可她毕竟养育了忠冬与笃姬两人。难道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女,不值得更好的待遇?然而,父母之命,容不得反驳。
望着平伏在地的笃姬与志乃,一旁的阿幸夫人说道:“老爷是气菊本在重要关头惹是生非,脏了府里。这也怪不得老爷啊。你们退下吧。志乃回房闭门思过。”
笃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深鞠一躬,与志乃一同回到了房间。
的确如忠刚所说,派志乃察看菊本的状况太过轻率,全速冲去长屋也过于鲁莽。然而,面对他人的死亡,“立刻忘了”毕竟是万万做不到的。
当晚,笃姬心如乱麻,辗转反侧。半夜过后,阿幸夫人悄悄来到房里。
“今晚怕是睡不着了。”她坐在笃姬身边,伸手搓了搓灯芯说道,“为娘想和敬子说说话。你在家中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即便没出此事,为娘也想和你彻夜长谈一晚,择日不如撞日,就挑今天吧。”
她拉紧长罩衫抵御夜晚的寒冷,低着头继续说道:“菊本留下了三封遗书。一封给老爷,一封给娘,还有一封是给你的。给老爷的遗书中,菊本反复为自己的不忠之罪道歉,给娘的也是如此,还说自己虽是下士之女,但娘亲念着她养育继嗣忠冬与敬子,在她生病后依然留她在府中,对此感激涕零。父亲本想把给你的那封遗书立刻丢进火里烧了,但为娘的强烈要求他让为娘先看一遍。敬子,你要好好记住。菊本看着你长大,见你为人处世时展露出的过人天资,逐渐畏惧。她自叹无才,无法担当养育小姐的重担,听闻你当上太守大人养女一事之后,她便决定自尽。为娘推测,她怕是想用自尽之罪,将‘菊本’之名从你的侍女中永远抹去。这也是菊本的心愿。果不其然,父亲勃然大怒,革除了菊本的家臣之籍,今日太阳落山后,便让她的亲戚从后院不净门带走了她的尸首。这一切都是菊本算计好的,她想通过自己的死,从敬子身边消失。在遗书中,她反复赞赏你具有与生俱来的器量,是成为将军御台所的命,愿你此生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