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意外搞到很棒的书,我会控制不住地在班主任的数学课上看。当时我们每个人桌子上都堆了许多本书,以此来对得起“高三”这么个名词。这些纸质防御工事给我们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我于是把非法读物放在桌子上,用几何光学方法粗略计算一下要使老师看不见它需要垒起多高的书墙。计算的结果很不乐观。其实像我这种惯犯早知道问题不在于你能不能垒起足够高的掩体而在于老师是否乐于揭穿你的阴谋。好在班主任很给我面子,所以我没有给老师面子,就一直肆无忌惮这么干着。但是有一个路见不平的人总想管管此事。当我在自习课上看闲书看得如痴如醉,便有一个人如贞子一样浮游过来阴森森地说:“干什么呢?”我根本不睬她。阿木就忽然义正言辞抛出一个很有挑战性的问题:“数学都学会了吗,你?”我看穿她的诡计,坦然回答:“没有。”
好在我们赤魔族在事物的数量、位置和比例等关系问题上具有超常的敏感 如果翻一翻那些大数学家的传记你会发现很多可疑之处 所以数学方面我已经达到了整体小康的水平,而阿木恐怕还尚未温饱。在贫困线处挣扎的阿木与数学这玩意儿之间一直存在着很深的误会,缺乏友善的理解。虽然作为阿木伟大而不朽的同桌,我对此事负有一定的责任,但当时我心情总是很差,一旦看到她拿着一个简单到无法理解的题目来问我,我就会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和痛心。再次不幸的是,阿木当时的心情也很糟,所以她没能理解所谓爱之深望之切的道理,相反,她一直认定我的气愤是对她的不耐烦和敷衍,这曾使我在她心中的地位骤然下降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地步。每当我回想起这些事,我总记得她把头一仰,极为不服地问:“干什么?不耐烦呀你?”真不知道她请教我问题还冲我凶是凭了什么天理。后来由于认为我的服务态度不好,当有一些她认为问了之后会让我伤害她的自尊心的问题时,她再也不来问我。可是苍天啊大地啊,我真的不是有意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阿木瞪了我一眼。
同样令她烦恼的,还有物理和化学,这些讲究理性的学科对阿木不怀好意,使她本该阳光灿烂的花季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是我坐在一旁,无能为力。我自己正被十几年来毫无理由地认定我会成为清华园子里的一颗小菜的世俗偏见搞得心情复杂多变,喜怒无常。眼看着自己被人培养了十几年马上就要上秤称一称究竟几斤几两,我们没人有理由心平气和自以为是。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年月里,恕我直言,真的是谁也管不了谁了。
当然,所谓“理性”,不过是人类的理性罢了,想当年,精灵族们可是活得潇洒自在,本来就快要达到天人合一的至境了,结果一群猴子忽然从树上走下来,从它们直立行走的那天开始,这个世界就不那么率性了,最后猴子们变成了人类,用理性把大家全部搞定了。所以说,阿木学不好人类的学问,很可能是因为她祖上是在丛林整天唱歌跳舞的矮精灵。不过,就算是矮精灵吧,也不至于 阿木惟一敢向我炫耀的就只有英语了。就是这26个字母,凭借肆无忌惮的排列组合方式,和我那曾征服了无数高难数学和物理题的大脑周旋了七年之久,结果我还是没有把它摆平。想当年,魔族们只有一种语言,不论赤角魔、巨眼魔还是雪绒魔,见面时都一边跳着椭圆舞一边说一种咕咕唧唧的简单语言,不存在沟通的障碍,彼此和睦,而说着不同语言的人类却常常杀来杀去闹得四分五裂,可他们却把我们都征服了,这真是够奇怪的。
而那个疑似苦脸魔的英语老师却一直乐此不疲地向我们展示一堂课是可以上得越来越糟的,于是我放弃了英语课,可是英语课却不放过我。她明明知道我在看小说却偏要我回答问题,眼看着我在睡觉却要我翻译句子,都到了高三还让人不得清净。这让旁边的某人心情大为舒爽并意味深长地叹气摇头。为了打击她的嚣张气焰,我冷冷地挑衅:“挺高兴的吧,你?”阿木莫名其妙地微笑:“有点儿。”那架势分明在向我发出邀请,希望我收拾她一顿。我绵里藏针地问:“不服呗,小伙?”阿木轻蔑地一笑:“哼!从来就没有服过谁!”我不屑地回敬:“小样儿!”阿木脖子一仰,眉毛一挑,亮出一个招式,厉声问:“你说谁呢?”我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说你呢,怎么着吧?”阿木瞪了一眼:“活够了吧,你?”我冷笑了一声:“哼!可笑。”阿木还想说下去,这时英语老师盯着我们两个生硬地说:“上课时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