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无聊,逼人发疯。我和阿木吵起架来没完没了。有那么一阵子,自称一代淑女的阿木竟然置形象于不顾,四处搜罗了一串子可怕的东西,写在一张纸条上,乱背一气,自以为烂熟于胸时就来找我过招。一般情况下,我们先从一个了无生趣的话题入手,聊上三句话准保发生意见不合,第四句开始腾腾杀气,第五句就进入战斗状态。由于实力较弱,阿木喜欢先发制人:“白痴!”只要她开了个好头,我就和她周旋到底:“傻蛋。”
“弱智!”
“笨猫。”
“猪!”
“鸵鸟。”
“去死!”
“无聊。”
“老孔雀!”
“长颈鹿。”
“俗人!”
“低级趣味。”
“河马!”
“大象。”
“没劲!”
“二子。”
“企鹅!”
“熊猫。”
“弱智!”
“这个你都说过了。”
每次说到一半,阿木就心慌意乱地摸出纸条,而我闭着眼,想也不想就能顶回一句,最后她就弹尽粮绝并几乎绝望地说出一个用过的词犯了规,我们才结束训练。需要说明的是,这些词并非毫无意义,比如说长颈鹿代表反应迟钝,老孔雀意指自作多情,河马和大象表示外形恐怖,其他的就不用多说了。作为一个任劳任怨的陪练者,我总是取得胜利,这不奇怪:那些无聊至极的词都是我帮阿木想出来的。
每次休战了,阿木都气急败坏,我则得意洋洋。但是十秒钟后,我叹了口气:“唉,这俩人儿可真是没劲!”阿木立刻笑了,露出四个酒窝。
能笑出四个酒窝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但每当我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表示赞叹时,阿木总是认为我在取笑她,所以她不承认这种说法,却又常以此为荣,拍着脸颊得意地说:“羡慕吧?你想要还没有呢!看你那张老脸。”
我这张脸确实挺老的了,在人间风吹日晒雨淋了十几年,还从来不擦大宝,说是新鲜的也没有人信了。抬抬头都起皱纹了,以后有了钱就可以做个拉皮拍个黄瓜来壶烧酒了 老一点我不怕,老皮还结实呢,问题是十多年来这张脸老和自己过不去,好像造山运动一样此起彼伏 我一度怀疑这是7%的异族基因在作祟,其实它们并不是痘痘,而是我的赤角而已,你们懂什么,我们先前,比你们帅得多咧 而阿木的脸就非常嫩滑,掐起来很有手感,这让我想到精灵是不会变老的传说。有时候大家百无聊赖无事可做,我就笑嘻嘻地说:“来,同桌,让我掐掐你的脸。”阿木一脸厌恶地躲开。我只好趁其不备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很邪恶地说:“不错不错。”阿木瞪起眼:“你再敢我就跟你急!”我很不以为然:“急就急呗,又不是没急过。”
何止急过,简直就是经常急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因为某些早已说不清楚的原因,我们三天两头地就要来次冷战,然后数日里视而不见,真正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实在没办法要开口,也是冷嘲热讽故作清高,用我们语文课上受过的训练把每一句话当做电报一样压缩到无以复减的程度扔给对方。后来又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重归于好。有几次不知怎么惹了她,阿木欲与我绝交,用江湖人的话说,搞得大家都很难做。但每一次,事情都会像评书中的情节一样峰回路转绝境逢生,再用江湖人的话说,我们这份关系是拣回来的,而且不知拣回过多少次。每一次我们的融洽值上升到波峰时,我们都不能相信曾经有过的并且以后一定还会有的惨烈冲突,正如每一次我们闹到几乎决裂时无法相信一切还能好转。
虽然如此,在别人眼中看来,我们却是一对和谐的模范同桌。异族学院的人都有一个绰号,阿木的绰号叫“美女”(也不知道起绰号的人是怎么想的)。阿木对此心安理得,所以我有时会朝着虚空中喊一声“美女”,某人就一脸幸福地“哎”了一声转回头。我叵测一笑:“又没叫你。”阿木充满自信:“我知道你叫我呢。干什么呀?”我撇撇嘴:“没事!”阿木一瞪眼:“没事你叫我?”我把眼睛瞪得贼大,阿木自知理亏,于是心虚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