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几场暴雨将阿木考上清华的想法冲得无影无踪。雨水积在地上似乎找不到该流走的方向,只好把世界淹没。积水没过了车轮,我在上学路上不幸陷入一个被洪水伪装起来的坑里,脚立刻湿透。我咒骂着鬼天气,扶起行将为我骑碎的劣质自行车,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扶车,嘴上咒骂脚下运起九阳神功狂蹬。尽管身上湿了大半,尽管脚已经和袜子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尽管迎面汽车发疯一样飞过时溅了我一身污泥,尽管雨水打在我满是青春痘或者赤角的脸上,可是无论这世道多么不公,我都忠诚无比地向学校飞驰。为了给自己打气,我风雨中唱起了摇滚:“我就去你妈的!我就去你妈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飘荡在运河上,整个画面就好像一幅达利的杰作:一个疯子架着一辆双轮动力装置在怒海滔天中乘风破浪。我这个疯子忠诚地向着学校飞奔,但在忠诚之余,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噩梦。
阿木穿着靴子进了屋,把散发着沉闷的塑料气息的雨衣往窗户上一挂,随便和我聊上几句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学习起来。而我则把鞋子脱掉,把脚放在地上的两张白纸上,让两条咸鱼一样的脚丫子慢慢风干。
看见阿木忽然搞出一种很用功的样子,我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总想说点什么(据说这是一种深刻的劣根性)。但是我望着这张看了就让人想掐上一把的脸,心中一阵没有道理的伤感。我把头往桌子上一搁,然后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同桌 ”那张桌子被不知哪位很有幽默感的前辈刻了一个“早”字,我日日地看着它,渐渐对它产生了感情。
阿木转过头,诧异地问:“怎么?”
“没事。”
阿木皱了皱眉,又开始做题。
我感到一种奇妙的欣慰,为此时此刻的这一切感到欣慰,似乎此刻我拥有着什么。为了留住这种感觉,我必须不停地得瑟,就像为了留住那倏然远去的一阵声音必须不停地打击乐器一样。我带着一种愉快的恶意说:“同桌 ”
阿木抬起头,一种准备动手的样子,目光像高压水柱一样。
我赶忙赔笑:“没事儿,你好好学习吧。别累着啊!”
阿木瞪着我:“哎,你吃错药了吧?”
我怀疑我吃错了药。“4?20”,我的成绩又变成了32名,这次给我惊喜的是化学。“36分?! ”我的第一反应是四个字:有趣有趣。然后唱起了戏,“悔不该当初错斩了郑贤弟”,曲调是我自己编的。估计阿木是给我吓着了,她小心地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戛然而止,屋子里一片死寂,我看见阿木眼中乞求的目光,终于颓然倒在椅背上。
阿木的成绩仍旧漂泊不定,给观察家制造了很大的悬念。
或许由于惯看了秋月春风,阿木反倒变得从容起来,天天乐呵呵地要我给她唱歌听。我觉得事情有点异常。果然在我给她唱过十遍《青春》后的某天晚上,我们也不知怎么搞的又吵了起来,这次史书上未见记载的战争只持续了两分钟,双方各投入了十句话的兵力,属于闪电式的手法。但此次战争的恶果十分严重:至少两个师的和睦气氛阵亡,战争还遗留下一周的冷战局面和两颗受伤的心灵。
五月的主题是狂风。上学的路上昏天暗地,从异国他乡的地皮上刮下来的黄沙吹打在我的脸上,从衣缝里溜了进去,黏糊糊地混成了让人连想死的念头都有的肮脏泥污。我拼命蹬着那辆居然还没有被我骑碎的车子,竭力不去想这些臭沙子带着多少让人恶心的细菌。在这昏黄的世界里,我头脑空白气喘吁吁,猛然想起空气阻力好像是和速度的平方成正比的,也就是说我骑得越快阻力就越大,为了求算最经济的蹬车力度和频率,是不是需要一个二次函数 我用力甩甩头,把这些白痴想法甩掉,只管蹬啊蹬 屋子里的空气异乎寻常地闷热,阿木正在用抹布擦桌子上那层肥沃的尘土,我们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她抬头瞥了一眼我额头上的黑汤儿,就掏出一块香喷喷的香皂,故作平淡地说:“洗脸。”我像一头熊一样喘着粗气接过香皂,什么话也没说,但心里知道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