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三位了,请前面带路。”宋钧客气地说,招呼同伴跟随阿盖达分别上了两辆朱轮蒲裹的马车,御者牵动缰绳,依次向南驶去。
楼兰城由夹杂着芦苇杆和红柳枝的黄土砌成,也是典型的汉代筑墙形式,城高三丈,周围约四十里。不足半个时辰,来到楼兰北城门。八名手执斧钺的卫兵分列两边,戎装鲜明,仪态威武,大概认识车子是国师所遣,没有进行盘问就顺利放行。
“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默诵着《史记》里对楼兰的概述,方品奇兴奋莫名,万万没想到,对于这样一个神话般的西域古国,自己竟将会比两千年前的太史公有着更切实的体验。同车的宋钧过去曾来过楼兰,故地重游,自然成为很好的向导。
“和星斗状的帝都长安不同,楼兰城大致呈正方形。”宋钧在车上替方品奇讲解,“一条运河将全城一分为二,城东由北而南有王宫、贵族府邸,各级官署;城西北是僧侣居住的迦蓝,供奉着西方传来的佛陀,瞧见没有,那座‘窣堵波’高约五丈,安置着舍利、经卷和法器。再往南是著名的楼兰集市,聚集着四面八方的商旅,周围有客舍、店铺以及大片民居……”
话里有一些初兴的梵语译音,“迦蓝”即僧院,“窣堵波”指佛塔,车子恰好从附近经过,仰视之下,更觉雄奇壮观。方圆三丈的塔身呈八角形,由台基、覆钵、平头、杆、伞五部分组成,带有古印度阿育王时代的风格。塔座四周是精雕细刻的坐佛像,前边摆放着饰有莲花图形的长柄香炉,另有坚实的土坯阶梯,可供信徒近前膜拜。
车子在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平稳行进,方品奇边听边看,尽情领略。楼兰城的房屋排列疏密有序,建筑形式也各不相同,有些前堂后宅的院落接近中原汉族传统,也有一些圆形城堡类的明显受到古希腊文化的影响。运河里轻舟游荡,络绎不绝,街道上车马穿梭,行人如织。楼兰男子多身材高大,白皙多须,女子则体态婀娜,面容姣好,服装以无领束袖的长袍为主,平民穿麻,富者衣锦,但无论贵贱,都喜佩戴饰品,至不济在腰间悬挂一枚玉坠,随步摇摆也凭添几分意趣。道路纵横交错,由于规划得体,并无杂乱之感,运河上横跨几座拱桥,颇有一些江南水乡的味道。此外,还有一条石渠贯穿东西,作为居民的饮用水源,据说和城外一条甘甜的河水直接相连,看来楼兰人的生活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高度文明的状况令方品奇惊叹。
拐过几道弯,车子开进一座朱门粉墙的宅院,看起来像是招待国宾的馆驿。阿盖达恭请客人下车,引至房间。放下行李,馆舍内的仆役送来几盆温水,让各位清洗风尘,又奉上一种奇怪的“茶”——据称从汉朝传入,由椟叶烹熬成汁,入口苦涩,却极具醒脑提神的功效。
趁宋钧和阿盖达在廊前交谈的间隙,方品奇四下打量,平整的地面上铺着工艺精细的毛毯,上面织有色调和谐的几何图案,墙壁上装饰着浮雕,有法相庄重的佛像,也有形态各异的供奉者。崭新的细杨木家具擦拭得格外洁净,卧榻上的衾枕罩着一层华美的丝绸。
许多天以来,别无选择的方品奇正逐渐熟悉着周围的环境,并且为自己的适应能力颇感得意。水土气候毫无问题,饮食结构和礼节习俗不在话下,和异族人的语言交流虽有障碍,却也引起强烈的求知欲,相信经过潜移默化能够掌握。但也有一些方面需要克服困难,其中之一就是无法享受到抽水马桶,而且必须学会如何使用晒干糅软后的芦苇叶制成的“厕纸”。
闲坐之际,宋钧走进来,一边拿起药囊,一边笑着对方品奇说:“方公子的运气可真不错。”
“怎么?”方品奇懵懂不解。
“黎贝耶长老此刻正在‘神雀苑’大宴宾朋,邀请宋某前去。方公子不妨与我同行,届时献上礼品,相继提出补办关符事宜,估计比单独拜谒更有把握。”
“好的,一切仰仗宋公。”方品奇已经了解,宋钧进入楼兰的原因就是受黎贝耶之托前来出诊,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加上酒宴上气氛融洽,若适时提出一些请求,想来对方不致峻拒,如果很快就取得身份证明,意味着今后可以免去诸多不便。他也觉得十分欣喜,连忙起身致谢,但没有料到,自己真正的厄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