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50,我来到楼上的拍卖大厅,挤进记者席。记者席是由红绳圈起来的,大家只能在里面站着。这个空间位置似乎在告诉记者:你们要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地位。在索斯比的一次“经典大师”拍卖会上,主办方给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贴了一个很宽、很醒目的白色布条,上面赫然写着“媒体”两个字,好像有意要羞辱我们。在金钱至上、权力至上的等级社会中,记者显然是最底层的。有一次,一个收藏家说一个记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收入不高。他采访不到重量级人物,所以他只能靠道听途说来的信息拼凑成一篇文章。他在这里晃来晃去的真没什么意思,根本没人搭理他。”
有一位记者叫卡罗尔·沃格尔(Carol Vogel),她是个例外,因为她是《纽约时报》的记者。主办方在记者席的前面摆了一把椅子,沃格尔可以坐在那里,也可以穿着长筒靴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以昭示其所代表媒体的高贵地位。我看到她跟好几位大牌艺术品交易商和收藏家交谈。沃格尔之所以能够接近他们,是因为那些人想向她透露一些内幕或表达一下看法,从而希望她的报道能给自己带来利益,但他们告诉她的那些东西往往没有什么价值。
记者席里的中心人物是乔希·贝尔(Josh Baer)。实际上,他不是某个传媒机构的记者,但他十年来一直在网上发布有关拍卖会的消息,比如谁在拍卖会上买到了什么,谁出价低了没有买到。贝尔是纽约人,留着一头浓密的银发,戴着一款黑框眼镜,很酷,长得有点像理查·基尔(Richard Gere)。他的母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极简抽象主义派画家,他有一家画廊,已经经营了十年,所以他深知这一行的底细。他承认:“我在网上发的那些消息,让人们觉得这个行业很透明,其实这只是一种假象。人们接受的信息很多,但受到的教育或启示却很少。人们只是看到了表面的东西。他们看看画,再看看价钱,以为艺术品的价值等于拍卖的价格。”尽管艺术圈,尤其是艺术品市场,在圈外人看来有点神秘,但其实当你走进这个圈子的核心部分时,你就会发现,这里没有什么秘密。贝尔说:“人总是喜欢谈论自己,说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而且想让别人也认为自己了不起。我对此很反感。”
这里的记者只对一小部分信息感兴趣。他们记下拍卖品的价格,以及参与竞价的人和最终的买主。记者中没有人懂艺术,没有人会评论艺术品,他们只是在这里记流水账。有的记者像“报价器定位仪”一样,他们进来的时候悄悄记录下客人手里的报价器的号码,这样在拍卖人大声宣布拥有某个号码的竞价人成功买到某件艺术品的时候,他们就能知道这个号码对应的是谁。还有一些记者会记录客人就座的位置,以防他们辨认不出买家的背影。记者们抱怨自己站的地方太挤,而且视野很差。有些收藏家的座位“很差”,记者会嘲笑他们滥竽充数、装模作样;有些收藏家想方设法搞到一个好点的位置,记者会用讽刺、挖苦的语调着重描写他们是如何搞到自己的位置的。我听到一位自认为被低估了影响力的英国记者说“真能装”,贝尔说“太庸俗了”,记者席最后面的一位记者恶狠狠地说“一群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