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早饭后,我经和平门出城,心急如焚似的奔向燕子矶。在经过砖瓦厂边的公路上,我眼睛忽然一亮,看到前面不远有一个打大辫子身穿短打的大姑娘,尤其看到辫根子处紧扎着一圈又一圈的红头绳,头脑中出现我二姐细嫩微红的脸蛋。想到这里忍耐不住,当即加快步伐追赶,上前一把抓住她挎着小包袱的右胳膀,欢天喜地的说:“二姐姐,你把我急坏,今天终于找到你了。”
她用左手拿过小包袱,右胳膀一挥挣脱我的一只手,转过脸来气愤地问道:“谁是你的二姐姐 ”我一看,她一脸大麻子,在用右虎口擦去她刘海下的汗珠子时,我又看到她脑门上像皱纹荷叶一样难看,使我连连吃惊。她又教训我说:“小伢子,这么莽撞 若是别人,非甩你两个耳光不可”。我连连道歉,像根木段子一样站在那里灰心丧气,眼睁睁地看着她向燕子矶方向走去。我慢吞吞地紧随其后 ,在燕子矶坐上木帆船到通江集下船,徒步40余里,当天下午回到家里。妈妈见到我很高兴,得知我未找到二姐又哭了起来。我又及时的找到许老板,把许老太太的嘱咐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许老板向我问了一些其他情况,当场并未说什么。谁知仅仅只隔三天,许老板向我提出:要我和他一道同去南京取物,同去同回,仅有两天时间就返回来了。我妈坚持不肯放我走,但给我当保人的伯母却帮许老板说话,结果我于12月11日又跟随许老板回到淮海中路128号。此时,南京城里已经隐隐约约听到城外的炮声了。许老板的心情很紧张,和他岳母简单地交谈后,当即领着我赶到长乐街沈老太太的家里。他们在房里进行了密谈,取出一只约30斤的皮箱,我饿着肚子扛着皮箱,快步跟随许老板回到许记家里吃晚饭。当晚,从许老板和他岳母的谈话中得知:他已和他姨娘谈妥:万一世道再紧 ,外面穿起旧衣服,带上钱和衣、被,二位老太太同去难民区避难;有可能的话就返回来看看家;世道一稳定就迅速返回家里,同时写信寄去江北,把南京城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许老板也表示:只要世道一安定,他很快地就返回南京。
南京城里已经停电停火。许老太太心情很沉重,再三念叨着家里还堆多少面粉、白糖、汤油(做桃酥用的);存放的面包、饼干被老鼠糟蹋得一塌糊涂。许老板也不忍心,只好对他岳母又进行细致的安慰。
南京的东边和南边都已炮声隆隆。1937年12月12日,我们天不亮就吃饱油炒饭。许老板提起他家一只小皮箱,我便用毛竹扁担的一头穿进皮箱的提环,拗起背在肩上跟随许老板赶路。街上许多市民打早涌出,背被子的,提包袱的,拖儿带女的络绎不绝,边走边骂声不绝。我们经和平门出城,路上逃向燕子矶的人成群结队,谈论着从燕子矶可以逃到江北去等事。但是当我们来到燕子矶江边上时,看到滞留在江滩上成千上万的难民因无船过不了江。他们唉声叹气,责怪中央军不顾人民的死活,把船都控制到隐蔽地方去了。许老板很有心计,见到没有希望从燕子矶过江,便毫不犹豫地领着我,匆匆忙忙地赶到下游的巴斗山,只见江边上停着两只小木帆船,而要过江的却有好几百人。船价暴涨,由原来的30个铜板涨到两元(约合600个铜板)。一只平常只能坐20个人小船,一下子涌上四、五十个人。许老板很大方,一出手给了船老板五块响当当的现洋,要求带我二人过江。船老板推辞一气后收下他三块现洋,却只肯带他一人过江。我又哭又闹,要求同船过得江去。船老板却要退钱,连许老板都不肯带了。许老板看到我那样又不忍心,站在跳板上递给我两张“中国农业银行”纸币说:“你拿着这两块钱等下一班船。万一没有船,你就返回城去。小伢子家,中央军又不会抓你的差,不要紧的。”船老板又一再催促,待许老板挤进船舱便抽掉跳板,另一个船工便猛撑一篙子,在众人咒骂声中那只木帆船顺流而下,像弦的箭一样飞速驶向江北岸的通江集。
站在江边上的好几百人都抱怨唐生智。其中又有人说:中央军已派人到江北抓船去了,不会再有船来。也有人说:大批的船只被中央军控制在三汊河、下关和鱼雷营备用;再多一些船只也会被他们一一抓去,不会让我们老百姓过江。许多人愤愤不平的离去了。
我不知所措,跟随上百人站在江边上盼望能有船来。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忽然听到江北那边传来几声枪响。有人断定是中央军在强行抓船。至此人人便纷纷离去。我又怕又无可奈何,被迫按许老板的吩咐,跟随几个大人往燕子矶方向返回,指望从那里坐船到江中心的八卦洲去。但是,当我们来到燕子矶时,乌龙山炮台响起了雷鸣般的炮声,宣告封江了!后来得知,此刻三艘日舰已出现在栖霞山江面,是我炮兵炮轰敌人所致。
燕子矶的江滩上和街里的难民在增多,其中也夹有平民打扮的散兵。已是枯水季节,宽大的江滩上站着黑压压难民在等船盼船,想从这里渡江去,逃了一条生命。但是听说从早上到现在连一条船影子都未见到。人们纷纷议论叫苦连天,也有人愤慨地骂道:“唐生智说话不算数,坚守南京三个月,与南京共存亡,完全是骗老百姓的!”看到从燕子矶过江到八卦洲已经无望,我只好往城里赶路。迎面仍有很多难民陆陆续续地向燕子矶涌去。他们全然不知在燕子矶的难民已有好几万人了,像积水不畅那样被滞留过不了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