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伊尔宾城的简单和纯粹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这里只有一条街,一个幼儿园,一个超市,一个图书馆,一个教堂,三个勉强称得上是酒吧的酒吧,若干居民房,若干旅店;通信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露营地距离小城有一个小时脚程,无须担心没有公共交通设施,站在路边竖起大拇指,路过的每一辆车都会停下来。
天气越来越不适合扎营,露营地已经作好关闭的准备了,只等我和约尔翰打包离开。安妮卡每隔一天就来露营地巡视一圈,为我们俩捎些蔬菜和腌肉。每天,我都睡到中午,懒洋洋地烧一小锅火腿燕麦粥,自己吃一半,给约尔翰留一半,然后搭车去城里图书馆看书,看到入夜时分,去酒吧点一个热狗、一杯酒,胡乱抓人聊天,运气好的话,还能被有枪的人邀请第二天一起出城徒步。日子一天天急速流走,让人忘记了身处的年代、日期、季节,仿佛是出生在这里,从未离开。有一天,我合上一本漫画,意识到:明天,就是离开斯瓦尔巴德的日子了。
晚上,照例去酒吧聊天,遇到托莱神父、约尔翰、安妮卡、葛莱塔,还有纪念品商店的老板娘、图书馆管理员、超市付款台的小妹、机场巴士司机、即将飞回老窝的一众户外领队……为何我认识的人今晚全部都奇迹般地聚集在酒吧里呢?不对,这不是巧合,细细再看过去:泰餐厅给我点菜的泰国小姑娘今天休假,正倚在吧台边同超市运货的小帅哥调情;码头装卸货物的工人们穿着工作服聚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舞池里风头正劲的,是上周从北极熊口里逃生的英雄;还有斯瓦尔巴德小报主编,刚刚打着哈欠推门走进来,裹进一团冰冷的空气。他们不是巧合聚集在这里,这个屋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早已和我相熟。无论我们分别是以什么原因来到斯瓦尔巴德,此时,此刻,我们都是对方生活里无法抹掉的一部分。
一直到登机时,我内心都没有泛起任何离别愁绪,觉得我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再同他们一起聊天吃华夫饼。同时,我也明白,也许只是一年以后再重访,朗伊尔宾的居民都可能已经换了一半。朗伊尔宾不是一个适合人类长期生活的地方,据统计,本地居民的平均居住时间是五年。这是一个短暂停留的地方,但是它让人觉得永恒。
快要到达特罗姆瑟的时候,一个挪威女人从飞机的另外一头走过来,给我一张写有她邮箱和地址的纸条,说:“宇欣,很高兴认识你,记得在这个地址,有一个家永远为你开放。”那一刹那,我知道了永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