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握着旱烟枪的手颤了颤,沉默了会儿,和蔼地说道:"小姑娘,你是来当这件披风的吧?披风来历不明,我不能收。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儿上,我不责怪你闯进来。你是不是嫌半吊钱太少不够药费?一吊钱够吗?明日元宵,希望你爹病情好转,能合家团圆过个好节。"
曾经有个故事,一个大户人家的家主临终时相下一只匣子。据说匣子里装着一笔钱,是家族最后的财富。这户人家的儿子守着这只匣子度过了种种困难,匣子的存在给了他底气和信心。直到他终于拥有了比匣子里的财富更多的钱时,他母亲打开了匣子,里面空无一物。
一直以来,花九留给她的陶钵是花不弃最后的匣子。今天,她打开了匣子,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掌柜的话让花不弃失望地低下了头,眼泪簌簌落下。她抹了眼泪,不死心地问道:"兴源当铺里真的没有竹先生吗?"
掌柜的没有回答她。他从怀里拿出一吊铜钱塞在花不弃手中,温言道:"小姑娘,你走吧。"
花不弃下意识地接过钱,抱着陶钵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出了兴源当铺。
最后一块铺门板在她眼前合拢。听到门板咣当上好的声音,花不弃的心哆嗦了一下,仿佛整个世界为她关上了最后一道门。
竹先生,难道和九叔一样已不在人世?花不弃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一片茫然。
现实一点是回莫府继续做小姐。如同云琅说的,莫若菲说的,莲衣客说的,世子陈煜说的,她及笄后会给她找户好人家嫁了,以后当个衣食无忧的古代宅女。
要么就靠着手里仅有的十来枚金瓜子,找个什么活计做养活自己,从此和莫若菲再不见面,和王府的那些纠结一刀两断。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做一个平凡的人,随遇而安。
冬夜里南下坊的热闹还未散去,各家各户门口的红灯笼散发出喜庆的光。这些景色从她眼里一掠而过,引不起半点儿兴趣。花不弃蹒跚地在街上游走,孤单得像一缕游魂。在第三个好心人上前问她是不是走失了的时候,花不弃清醒了。她不能这样一直闲逛下去,再晚一点儿,坊门关闭,没准她会被巡夜的官兵询问身份,后果就是被送回莫府。在她没有想清楚之前,她还不想回去。
然而,她又能去哪儿呢?客栈她不能住,莫府的人太容易找到她。不住客栈,睡屋檐她会不会被冻死?
肚子饿了,脚踩在泥泞的雪里,绣花棉鞋浸得溽湿,寒气自脚底升起,花不弃在一条小巷里停住了脚步。
巷子深处晃动着昏暗的灯光,开着间孤独的小面馆,没有食客。当街的灶台上支着两口大铁锅,一口煮着骨头汤,另一口翻滚着混浊的面汤。老板佝偻着腰,头发已经被生活染成花白色。
她看到热腾腾的面汤锅,咽了咽口水。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花不弃走进小面馆问道:"大叔,阳春面多少钱一碗?"
"五文钱。"
掌柜的给了她一百文,花不弃数了五文钱道:"大叔,来一碗。"
阳春面可以理解为清汤面、素面,有着阳春白雪一般的清爽味道。面条在汤锅中散开,用竹篱筢子捞起,凉水中涮一涮倒进碗里。浇勺骨头汤,洒上葱花,加几根烫熟的小白菜。这种不加浇头的面既便宜又好吃。
老板很实在,用的是粗陶大碗,满满的一碗端来。这种陶碗像极了花九烧制的陶钵,用陶土捏了,没有上釉,简单地烧就,显出陶土的本色。
捧着碗,花不弃心里涌起阵阵亲切感,她吸了口香气,急不可待地用筷子挑起面条塞进嘴里,烫得她含着面条张着嘴往外呵气。久违了的感觉,让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好心人吩咐老板煮两碗面给他们,她和花九坐在街边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筷子搅了搅,碗底竟然卧了只鸡蛋。花不弃惊讶地抬起头说道:"大叔!我没要鸡蛋。"
老板搓了搓干枯的手,脸上的皱纹在一笑中更深了。他温和地说:"吃吧,吃完了就回家。明儿就是元宵节了。你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了,正巧还剩了只鸡蛋,我不收你的钱。"
花不弃看着碗里的鸡蛋,感动得心头泛酸,眼泪直往上涌。她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
捧着碗珍惜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她连葱花都挑着吃了。花不弃满足地拍了拍肚皮,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端着碗走到灶台旁笑道:"多谢大叔的面和鸡蛋,太好吃了。我帮大叔收拾吧。"
不顾老板的阻挡,花不弃挽起衣袖麻利地洗碗刷灶台。
老板封了火后笑道:"真是个勤快的孩子,快回家去吧!"
他和蔼地看着她,唇边的笑痕很深。那张布满艰辛生活痕迹的脸让花不弃下了判断,这是个善良朴实的老人。也许,他能帮她度过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