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男人独自坐在蓝堡酒吧的一隅。他几乎每天都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周末假日——这是领班兼服务生李志勇告诉我的,我在金华的三个月中,来过蓝堡大约十次,除了有两三次是后半夜大醉之后而来,确实次次见到他。李志勇还告诉我,女老板刘春曾让他把瘦高个轰走,他说刘春嫌瘦高个男人烦,我问:他怎么她了呢?李志勇说,具体他也不知道,估计他是对刘春有点意思,毕竟他来这里当服务员还不到半年,而据说瘦高个男人的“每日必来”已持续一年多。李志勇说,他没有照刘春的话去做(我觉得他在向我显摆他作为领班的权力),他对刘春讲了些和气生财的话,刘春此后也没再提“轰走”的事。还是李志勇说,瘦高个男人从不喝酒,每晚都是只要一杯10块钱的茶,这也是这里最低廉的饮品,而且他抽一块钱一包的烟。
我扭头去看坐在吧台一侧高脚登上的瘦高个男人,发现他确实是一杯茶,一包烟,茶大概因冲泡次数过多已经无色,烟确实是当地很便宜的次烟。他留寸头,穿一件类似中学生才穿的那种米黄色夹克,他面色沉静,两眼平视前方,时不时喝茶、抽烟,刘春在他平视的目光中时不时穿进穿出,他的目光会随她的身影而轻微波动,这目光也是平易的,毕竟一年多了,“火辣辣”的时期大概已经过去了。我估计他有四十多岁。我猜至少有一半的原因他是为刘春而来,为情而来,或许他曾对刘春表示过什么,然而却被刘春断然拒绝,他显得又老又土又穷,他正确的去处应该是街边排档而不是蓝堡酒吧,刘春不仅不会看上他,甚至懒得对他花费半分的虚情假意,像对其他一些对她有点意思的酒客那样。我想瘦高个男人应该也体会出了这种不太受欢迎的意味,因为没人理他,甚至连每位客人刚一落座就免费赠送的那碟瓜子他也没有,然而他不管这些。虽然他喜欢的女人拒绝了他的感情,但她不能拒绝与他见面,谁让她干的是这行呢。这就仿佛恋爱中你虽然被心上人拒绝,然而你却可以每天去心上人家里的客厅坐两个小时,她虽然不搭理你,但你可以看着她忙东忙西迎来送往,她的肉体和灵魂都不属于你,但你要的不多,你只要她的身影和声音……
我在想,瘦高个男人在追刘春不得的情况下,迅速调整心态及战略:将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的恋爱变成为纯精神的单恋,或说将奸淫改为意淫,于是乎立刻“退一步海阔天空”了,从此他的每个夜晚都变得充实起来,充满了精神和意义,他坐在昏暗的酒吧一隅,看刘春在客人稀疏的时刻在另一个角落独自抽烟,烛光在她脸上摇曳,她的脑门明亮,她的眼神哀伤,音乐也悠扬哀婉全是伤心情歌,此情此景让瘦高个男人也黯然神伤,心生怜香惜玉之感,并轻声叹一口气,然后点燃一支劣质卷烟狠嘬两口;或者,当客流汹涌之时,看刘春在各拨客人(基本都是男人,其中也曾有我)间穿梭,她这桌坐坐,那桌聊聊,她大口喝酒,她烟不离手,此情此景让瘦高个男人下身略微发硬,然而马上,他的意念及时纠正了这一错误的肉体冲动,他那刚要在下半身泛滥的体液迅速转向掉头而上,于是乎他的胸口发酸发潮进而眼眶里充盈了泪水——“唉,小可怜,你又喝多了”——他轻轻叹息道,同时浑身充满了一种慈父般的圣洁……
当然,以上这些,更多只是我对瘦高个男人的一种想象,或许实际上,他远没有这么酸或者早已过了这种酸劲,更或者,他对刘春本来就没什么意思,李志勇所说的只不过是他喝了两瓶啤酒后想向我这个外地人炫耀点什么而随意杜撰的——说瘦高个男人追刘春而不得,这就仿佛在炫耀蓝堡特供某种好酒,而此酒只适合高尚人士(鲁迅说的“穿长衫的”)品尝而绝非瘦高个男人这等“短衣帮”可以染指……当然,这又是我对李志勇的一种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