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处理影像的原则是“形态即心态”。
当病女改穿了白衣,她就有了春情。金基德觉得还不够,于是让病女落入水中打湿,凹显出肉色,等于又换了件衣服,等于连换了两次心情。并用一个近景强调病女捋被打湿的头发,一捋之下改变了面部造型。人脸发生巨变,于是可以野合。
以上是人物之变,力量尚且薄弱,对观众形成致命感染的是场景之变。电影很奇怪,物永远大于人,演员的声嘶力竭,抵不过一片黄土色泽的冲击。只好认为看电影是原始思维,原始人在天地万物中自卑,所以对万物敏感。
管子要“求物”,庄子要“齐物”,都是在说要对万物保持敏感,人与天地万物是一体的——这种高深哲学,恰是我们看电影时的本能。我们在看电影时,将万物都看成了自己。
举个例子,在镜头中什么是人的内心世界?人物的背景就是人物的内心世界。推而广之,人物居住的建筑,就是人物的性情,我们都住在自己的心里。
当病女对小和尚由排斥到好奇,场景有了一变,就是病女坐到了浮庙的背面,这是我们再没见过的浮庙局部,等于换了个场景。将场景切成多个侧面,依次安放在情节线的转折上,这是简明有力之法。
背面是一片墙,不是因门窗而散碎的寺庙正面,而能画上整幅画,一散一整,便形成了视觉新鲜感,况且还用上了艳丽的色彩。病女坐在这样的背景下,她便有了行动的动力。
人物逻辑不能光在剧作上成立,还要在视觉上成立。由湖心浮庙到达岸边,有一个和浮庙室内一样的无墙之门,门外是一条蜿蜒土路,通向树林。病女与小和尚曾一起走过这条路,而当他俩要野合时,这条路被水淹了,他俩只得趟水而过,水的阻碍显出了迈腿的力度。
因为场景的改变,造成了人物行为方式的改变。而这一变,恰好展示了人物的兴奋心情。
那道湖边的“文化虚设”之门,也起到了具体的视觉作用,当这对小男女上岸时,在远景中将人物框定出来,提高了观众的注意力。并用逆光将病女裙子打透,身形轮廓线暴露,如果是黑裙子便无此效果,这也是换白裙的理由——好电影中的一个形象,总是一笔多用。
小和尚的私尝禁果被老和尚看出来,是因为他忍不住用一只虫子去吓病女。剧作写人的技巧在“分裂”二字,思想与行为的分裂、习惯与此时此刻的分裂。《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男孩主观上要拯救女教师,但他内心波涛汹涌了几年,结果只帮她拾起来一个苹果,这是大欲望和小行为相配;《出租车司机》中的德尼罗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女孩不该做雏妓,结果演变成刺杀政客、与黑社会火并,这是小欲望和大行为相配。只有思想和行为分裂,观众才能更深地感受到内心或是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