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驹子却没有想到,伯父讲新术劁狗的故事是另有所谋。他于夜半更深时悄悄潜入那户养驴人家,进得驴棚,把钢针狠狠扎进那头公驴的胯间。可是他忽略了一点:驴不是狗,那驴于剧疼中扬起铁蹄,击中他的额。这一蹄便要了伯父的命。驹子以孝子之道为伯父办理了后事。盖棺前,他遵照习俗,将一直为伯父珍藏着的裹着伯父阳物的布包端放于伯父的裆处,原物复位。这一年驹子十六岁。
伯父受益于驴最终又为驴所害,这带有宿命意味的结局使驹子每每想起便黯然神伤。他一盅接一盅往肚里灌酒,很快便有了醉意,但神志十分清醒。卖掉那头老驴之后,他一直幻想再买一头青壮公驴,以将伯父的事业继承下去。但是他凑不起买驴的资本。在以后的若干年中,他什么都干过:伐木,捕鱼,养蜂,打猎……但无论干什么都一事无成,他始终挣扎在穷困潦倒之中。村里人早把他划入二流子的行列。他也赌过钱,像他死去的爹那样每赌必输,似乎他爹把晦气一点不剩地遗传给了他。不同的是他爹输得起,有田亩家产可变卖,而他却只能到人市卖自己。
所幸的是如今他已用王八替换下自己。
驹子喝得十分畅爽。不觉已到天黑。走出聚仙楼,两腿摇摇摆摆不听使唤。晚霞在镇子西面的天空燃烧,灿烂辉煌,从街道两旁各家商号里溢出的灯火与霞光糅合在一起,镇子便如同浸泡在血泊中……
一阵凉爽的晚风拂面,驹子忽然感到酒气一涌,不由脱口唱道:送哥送到大路北,一抬头看见了王八驮石碑,问一声老王八你犯了什么罪,想当年卖烧酒对上了白开水……
这夜下起了大雨,雷电交加,雨声如潮如咽。驹子的草屋在雨中颤抖。
驹子在雨声中醒来,醉眼惺忪。灯窝里油灯闪烁着昏暗的光亮,屋里的杂物影影绰绰,像潜伏的一只只形态迥异的牲畜。这些牲畜似在等待时机,一旦时机来到便一跃而起扑向驹子撕咬。驹子是它们的仇人。
驹子却不看什么,眼光迷离如怔。陡地一记响雷在屋顶炸响,一物从头上的顶棚落下,在炕上翻滚跳动,驹子冷丁看到是一截砍下来的王八头颈,吓得他大叫一声,身子险些掉到炕下面。可再定睛一看,哪里是王八头颈,而是半截朽木,驹子目瞪口呆。
这一夜驹子便再也没有睡着,一合眼就看见聚仙楼的伙计举刀砍断王八的脖颈,腥血四溅,令他惶恐不已。他恁是心明,举刀的是那伙计,而送王八死于非命的却是自己。将已放生的王八捞出来重新杀戮罪孽不浅,驹子不知所措了。
然而驹子总算是个乖觉之人,他想出了一个两全之法。小媳妇百合的王八终归是要捞的,还要拿到聚仙楼里换钱,非此他便没有进项,便不能生活下去。但另一方面,他想出一个赎罪之法,用黑泥塑出一个王八,供奉在祖先的牌位旁。下汤锅的王八已无济于事,叫它的替身受些香火,也算是一种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