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一处闲置的铺位,倒头要睡。这时一个汉子走来,告诉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没有进行,在这之前谁也不能睡觉。驹子只好坐起,心中愈发烦躁。
那汉子说的重要事情即是策划逃跑。驹子初来,他不知道这种策划夜夜都在进行。程序是首先用抓阄的办法找出一个踩盘子的人,让他按指定的方位往山下逃。一旦成功,这个方位便可供众人逃跑时采用,如失败,下回便另找方位探索,直到成功为止。踩盘子的无非有两种结局:一是率先逃走,二是被土匪抓住砍头,而砍头的可能性更大。这样踩盘子的人便很有些先驱者悲壮的意味,受众人一拜,一旦遭杀身之祸,日后众人将负责供养他的身家妻小,以解后顾之忧。当然,如果抓到阄的人胆小畏死不愿承担使命,也可以请求弃免。这样的后果须吃每人一屁,以泄众人蔑视之气。上述处置适用于所有苦力,没有例外,应该说公平合理。身居匪窝,这些原汤原水的乡巴佬竟也不由自主沾染了不少匪气。
驹子被喊过去抓阄,甚不情愿,他不想参与这伙人的策划。小时候伯父带他来这座山上狩猎,有时一住月余,山前山后地转悠,他对山上的地形已烂熟于心,他不需别人的探路便可逃下山。但此时此刻,他知道不可违拗众志,只能随应附和。
抓阄的办法十分简便,在一把黄豆里混进一粒相同大小的青豆,总数目与人数相等。装进一只布口袋里,每人从里面摸出一颗,摸到青豆的人便理所当然是踩盘子的人。
以不同方式吸食了烟土的人再次兴奋起来,个个眼睛闪亮,吵吵嚷嚷地聚拢成一圈,等着抓阄。
从头一个人把手抖抖索索伸进布袋里抓阉时,屋里便立时变得无限寂静,寂静中可以听到屋外呼啸的山风以及从山下村落传来微弱的狗吠畜鸣。
抓了半圈,青豆被抓出来了,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惊慌无比,抓豆子的手抖得如一只将死的蟹。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他究竟踩盘子不踩,他摇了摇头。
于是众苦力蜂拥而上,将其按在地上,面朝屋顶,然后逐个对着放屁,一时间屁声笑声混成一片。驹子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惊骇无比。
最终他也放了一个,只是没有放响,招得众人一片嘘声。
再一天往罂粟田里挑水,驹子被身后的人喊住。他转身见那张脸很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一时两眼迷惑。那苦力说:“别停,往前走。”他便往前走。又听身后说:“小老乡,干这活儿要几升工钱呢?”接着便是嘿嘿一笑。他恍然醒悟:这人是去年麦收在龙泉汤人市上遇见的那强蛮汉子。说来也奇,此时此刻意外地相逢,他不仅怨恨全无,反倒觉得有一种亲近可依的乡情。他正欲同他搭话,那汉子却抢先说:“别吭声,跟着我。”接着便越他而过,快步奔向山顶水潭。驹子尽管心里纳闷,还是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