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国民党政府一再退守,迟迟不宣战,激起全国人民、特别是学生,从四面八方涌向南京请愿。清华大学一位历史系年轻讲师吴其昌,本是王国维的学生,在学生运动开始时,便率其弟吴世昌,两人奔赴南京中山陵哭灵,要蒋介石立即和日本宣战。全国人民动了,清华的学者学子也不得不动了。
我应该承认,在这种大变动面前,我是未曾尽我应尽的责任的。我似乎在与人比赛:看谁读的书更多,谁写的文章更多。这都是消磨人志气的事。
有人说,清华也有新诗人曹宝华,我也跟着这样说。这是因为北京的新月派诗人太多,其中以北大学生居多,清华学生中居然也有一人,这是十分可贵了(闻一多是后来才回清华的)。新月派的诗,诗句堆集一起,很像许多方方正正的豆腐干,所以又被称为方块诗派。在上海有些新诗人中,有人又称新月诗为“改组派小脚”。确实当时新月派诗人中,有人在想把杜甫的诗改为(不是译为)新诗,这些人常以“新”中的“正统”自居,称不拘形式者为“海派”,甚至是“鸳鸯蝴蝶派”。但是,北伐胜利后,许多北方学者与文人南下,这使南北之分,变得不那么尖锐了,也逐渐融合了。但也不是平平静静地融合的。
我在清华,看见有两个人的活动对青年学生起了很大的作用。一是极能团结人、并有组织力的郑振铎。他到了北京,在燕京大学教学,同时他的早年朋友朱自清用了很大力量也聘他在清华兼课。但是,一年后燕京大学认为他是海派而不续聘,清华大学亦因同样理由,不拟聘任。他当然只好仍回上海。但他做的事业,却令人不能忘记。他不是任何政治党派的信徒,在文学上也无固定的主张,他的大著《文学大纲》,图文并茂。他每到一处,许多新旧老少,却都愿意和他接近。那时,很多有权势的文化界人士都在争取青年,但似乎都不如他个人力量大。他费了很大力量筹办的大型刊物《文学季刊》,团结了无数的青年文人,主编职务留给刚从学校出来的章靳以。这刊物出版后,许多青年作家,立刻成为举国称誉的新诗人、新小说家、新戏剧作家等。曹禺的《雷雨》、吴组湘的《二千八百担》、李健吾的《福楼拜评论》、林庚的诗,最初都是在《文学季刊》上发表的。当时他们都是清华的大学生或研究生。特别是前二者都是在创刊号发表的,不仅得到上海鲁迅和茅盾的高度评价,而且介绍到国外,也令外国人久读久看不厌。《文学季刊》虽然时间不长,但它和鲁迅当年在北京办《语丝》等文学刊物,在团结和培养新一代青年作家上所起的作用,可说是相同的。《语丝》使北大很多青年成为新文学的柱石。《文学季刊》也使清华很多同学成为新文学的栋梁。靠郑振铎的努力,靠章靳以及其朋友的诚恳劳作,可证明南北方的青年和文化人是一致的。分南北,本不应该,若以己为雅,以人为俗,更不应该。
郑振铎虽然被迫回上海,但沈从文在北京继续做了郑的未竟工作。沈从文在1933年的结婚典礼,可说是南北作家欢聚的盛会。由胡适之主婚,婚礼上有大讲公安竟陵学派的新月老人,也有歌颂《灭亡》、《新生》的激流作家,看来这个聚会本身就似乎是沈从文本身的性格。他让南北、新老作家在一起,设法互相了解,新月与烈火并存,苦茶与红酒共饮。接着,《大公报》的副刊《文艺》,提供了他们共同发表文字的机会。这也是郑振铎等人要办《文学季刊》的目的。沈从文在此时还发表了一篇《论京派与海派》的文章,意在泯除南北或京海之分。这也使沉闷的、死气沉沉的北京文艺界、学术界大开窗户。这也是大时代的要求,是抗日要求,把我们人民或民族加速团结、亲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