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坎坷记愁(6)

浮生六记 作者:沈复


余曰:“然则如之何?”

【1】赤松子:传说中的上古仙人,入山修道,最后成仙)

淡安曰:“奉屈暂居寒舍,闻石琢堂殿撰有告假回籍之信,盍俟其归而往谒之?其必有以位置君也。”【1】

余曰:“凶丧未满百日,兄等有老亲在堂,恐多未便。”

【1】“凶丧未满”一句:迷信认为,父母的丧事不满百日,子女去别人家会对对方的老人不利。)

揖山曰:“愚兄弟之相邀,亦家君意也。足下如执以为不便,西邻有禅寺,方丈僧与余交最善,足下设榻于寺中,何如?”余诺之。

青君曰:“祖父所遗房产,不下三四千金,既已分毫不取,岂自己行囊亦舍去耶?我往取之,径送禅寺父亲处可也。”因是于行囊之外,转得吾父所遗图书、砚台、笔筒数件。

寺僧安置予于大悲阁。阁南向,向东设神像。隔西首一间,设月窗【1】,紧对佛龛,中为作佛事者斋食之地,余即设榻其中。临门有关圣提刀立像,极威武。院中有银杏一株,大三抱,荫覆满阁,夜静风声如吼。

【1】月窗:山洞岩穴内透光的大窍孔,此处指寺庙中用来透光的天窗一类的缝隙。

揖山常携酒果来对酌,曰:“足下一人独处,夜深不寐,得无畏怖耶?”余口:“仆一生坦直,胸无秽念,何怖之有?”

居未几,大雨倾盆,连宵达旦三十余天,时虑银杏折枝,压梁倾屋。赖神默佑,竟得无恙。而外之墙坍屋倒者不可胜计,近处田禾俱被漂没。余则日与僧人作画,不见不闻。

七月初,天始霁。揖山尊人号莼芗有交易赴崇明,偕余往,代笔书券得二十金。归,值吾父将安葬,启堂命逢森向余曰:“叔因葬事乏用,欲助一二十金。”余拟倾囊与之,揖山不允,分帮其半。余即携青君先至墓所。葬既毕,仍返大悲阁。

九月杪,揖山有田在东海永泰沙,又偕余往收其息。盘桓两月,归已残冬,移寓其家雪鸿草堂度岁。真异姓骨肉也。

乙丑七月,琢堂始自都门回籍。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其号也,与余为总角交。乾隆庚戌殿元,出为四川重庆守。白莲教之乱,三年戎马,极著劳绩。及归,相见甚欢。

旋于重九日挈眷重赴四川重庆之任,邀余同往。余即叩别吾母于九妹倩陆尚吾家,盖先君故居已属他人矣。吾母嘱曰:“汝弟不足恃,汝行须努力。重振家声,全望汝也!”逢森送余至半途,忽泪落不已,因嘱勿送而返。

舟出京口,琢堂有旧交王惕夫孝廉在淮扬盐署,绕道往晤。余与偕往,又得一顾芸娘之墓。返舟由长江溯流而上,一路游览名胜。至湖北之荆州,得升潼关观察之信,遂留余与其嗣君敦夫眷属等,暂寓荆州。琢堂轻骑减从至重庆度岁,遂由成都历栈道之任。丙寅二月,川眷始由水路往,至樊城登陆。途长费钜,车重人多,毙马折轮,备尝辛苦。

抵潼关甫三月,琢堂又升山左廉访,清风两袖,眷属不能偕行,暂借潼川书院作寓。十月杪,始支山左廉俸,专人接眷。附有青君之书,骇悉逢森于四月间夭亡。始忆前之送余堕泪者,盖父子永诀也。呜呼!芸仅一子,不得延其嗣续耶?琢堂闻之,亦为之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卷三 坎坷记愁

人的一生之中为何会有这么多坎坷呢?都是自己作孽自己受啊。然而,我情况并非如此!我个人重感情,言而有信,为人豪爽正直,不喜欢虚伪矫饰,但我的一生却被这种性格所拖累。我父亲沈稼夫先生是个慷慨仗义的人,经常帮助别人脱离困境,替别人嫁女,为别人养儿,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为别人大把大把地花钱,从来少为自己打算。我和陈芸日常生活需要用钱的时候,往往都要变卖家产。开始的时候,还能拆东墙补西墙,渐渐地,便感到支撑不下去了。俗话说:“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没有钱寸步难行。”开始的时候,只是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嘲笑我们,渐渐地连家里人也讥讽我们。“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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