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恐怕就是去来想说的意思。不过在这里,“不易、流行”的不变性、可变性只是一个程度上的问题,实际上是不能将它们的差别和对立加以绝对化的。而且也容易招致一种偏向,即较之“不易”,有时候则更偏重于强调“流行”的价值。如果在这个时候,对“不易、流行”从价值观的立场加以强调的话,就有必要把“体”与“不易”中超时间的稳定性作为本质上的差异加以考虑。即:前者是理智意义上的稳定性,后者是审美的乃至艺术意义上的稳定性。“不易”之句从逻辑上来看,尽管是某时代、某人创造的艺术样式,它也具有适用于所有时代、所有人,亦即“千载不易”的稳定性,因而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但它的形成,无论如何都是个性的、具体的,所以“不能不称之为‘风’”。而这个“风”,又具有横亘古今之价值。假如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去来的“不易”的概念,就与“体”“风”区别开来了。正如我在《幽玄与物哀》中详细论述的那样,这一区别也就暗示了由样式概念向价值概念的内容上的转化。不过,对去来来说,这种样式概念和价值概念的区别并不是有明确意识的,而且他所说的“不易”,似乎更接近于一个单纯的样式概念。
在我上文所引述的许六的书信最后,有“在‘不易、流行’之类的规定还不存在的时候,俳谐世界中没有秀逸之句吗”这样一句话,对这句表意不很清晰的话,去来这样回答:我认为,这一高论,语义含混。想来,大概说的是“不易、流行”两种品类尚未划分之前,“秀逸之句”似乎不该有。
以我愚见,说的是在“不易、流行”提出之前,应该没有秀逸之句。俳谐连歌是和歌之一体,分上下两句,和泉式部就有这样的歌句。有关古籍中也载有平忠盛、源赖朝的类似作品。他们都体现了当时的时代之风。即便从神代开始看,有句方有“风”,无句则无“风”。无“风”则不能称俳谐。故“不易、流行”存在之前,则没有俳谐,岂止是没有“秀逸之句”?!“不易、流行”并非他物,只是“风”之名而已。其可变化者叫做“一时流行”,不可变者叫做“不易”。又,在《俳谐问答青根峰》所收《再呈落柿舍书》中,许六再次以此回应去来,并且又谈到了“不易、流行”以及“风”与“体”的问题。他指出:芭蕉说过“千岁不易”之体、“一时流行”之体,但没有提过“风”的问题,认为:“‘风’动而枝叶动,‘体’有根而贯古今。”但其中的看法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讨论的东西了。
以上我对蕉门的俳论做了大体考察,并试图从中抽出几个值得注意的主要的美学问题加以讨论,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蕉门俳论当中,“虚实”论和“不易、流行”论是两个焦点、两个根本问题。对这两个根本问题的理解,支考一派的想法与去来一派的想法判然有别、存在着系统上的差异,各自朝着完全不同的思路加以发挥。然而尽管如此,从其美学体系上看,蕉门俳论是一个整体,这两个问题也有着更深层的关联、相互补充,形成了表述俳谐艺术本质的独特概念。从概念方法角度来看,要把握作为俳谐独特审美理想的“寂”的本质,就必须了解这些问题在俳论史上是如何展开的,对它们所包含的诸多启示加以充分考虑,否则就难以达到目的。正如我在本书绪论中所说的那样,在研究“寂”这一美学范畴的过程中,对俳论中出现的相关美学问题的探讨,是这一研究的必要前提和准备,也是对俳谐本身艺术特质的一般性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