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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作为审美范畴的“寂”(三)02

日本风雅 作者:(日)大西克礼


在一般意义上,我们没有必要论述得过于详细,因为“然带”在带有审美意味的场合,主要属于狭义的“美”的范围,尤其是与“古典的美”的性质相关。在美学立场上看,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不过若从“寂”这个特殊审美范畴的角度来看,“然带”与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直接的关系。在西洋美学中,黑格尔的“美是感性的理性显现”这个定义非常有名,费肖尔也大体采用了黑格尔的观点,但在“理念”的解释上,费肖尔与黑格尔稍有不同。黑格尔认为,即便在个别具体的美的事物中,也表现出最高、绝对的“理念”,而费肖尔则认为,个别具体对象中的“理念”是在直接的感觉中显现的,并由此得以在终极的意义上洞察到最高的“理念”。

根据费肖尔的看法,作为美的直接根据的“理念”,不外是每个具体对象本身的知性的理念,亦即其自身的“本质”。因而,“美”在很多情况下具有一种“类型”化的倾向。从这个角度看,在《万叶集》出现的“贵人寂”、“少女寂”之类的词,其意思是“贵人然”、“少女然”(像贵人的样子、像少女的样子),指的是贵人或少女显示出了本然的姿态。在这里,“然带”就是其对象带有本然的性质,在这个意义上,就自然地强调了一种类型性。当然,所谓“本质”,有待于个性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能具有。从理论上说,每个人作为人的个性的发现,都要通过“然带”,然而对人的个性的明确而自觉的认识,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而且需要在人的精神与思维水平发展到一定高度才有可能。在我国古代,“然带”这个词所意味的“本质”,仅仅是指类型化的普遍的本质。这种一般意义上的“然带”,是形成“古典美”的重要条件。人类乃至一般的动物作为一种“本质”的自然存在,在外在感觉方面呈现出的旺盛的生命特征,正体现于从青年到壮年时期肉体上的最佳状态中。(因而古希腊的雕刻艺术也喜欢表现这种姿态,并以此呈现古典之美。)假如仅在这个意义上看待“然带”所包含的“本质”,那它还只不过是一般的审美条件而已;而在特定的意义上来看,这个条件与作为特殊之美的外在表现的“寂”,可以说是不相容的。毋宁说,“然带”所具有的类型化的普遍本质,是作为审美概念的“寂”的第一语义与第二语义形成的重要条件。

“然带”这个词所含有的某种意味,是作为特殊审美概念的“寂”得以形成的一个重要条件,这一点我们必须加以注意。这就是我们站在审美意味的特殊性的观点上对“然带”所做的解释。在“古典美”中,普遍的“本质”或“理念”是在对象的外在感觉的层面上积极呈现出来的,两者之间是和谐统一的。不过,我们也要考虑到一种特殊情况,就是由于对象种类的不同,由于某种意义上的消极关系,也可能存在与此相反的情形,即在事物的“本质”及其“外在感觉的呈现”之间,其“本质”的一方朝着我们的精神进一步倾斜。在这种情况下,“本质”的意义及其侧重点多少会有不同,而不单是“本质”与“外在感觉”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因而,“本质”乃至“理念”与“古典美”,其间的意义内涵也是有所差异的。

这里我们使用了“古典美”这个词,很自然地会想起黑格尔所说的“古典的艺术”向“浪漫的艺术”发展演变以及精神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变化的相关论述。我们现在所说的,与黑格尔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个问题,因而在此不必对黑格尔的观点过多引述。但还是需要简单一提。黑格尔认为,在古希腊为代表的“古典艺术”中,其神性的“拟人主义”还有许多局限与缺陷,到了基督教产生之后的“浪漫艺术”的阶段,就变成了更加纯粹化、更加彻底的“拟人主义”。在他看来,在“古典艺术”中,本来对立的范畴,如“精神与自然”“普遍与特殊”“无限与有限”之类,仅仅是在外在的、妥协的意义上达成了调和与统一,从“精神”本身的立场上来看,神性与人性的关系尚不充分和彻底;而在基督教的“精神”与“自然”“神”与“人”之间的关系中,通过“否定之否定”,“自然”与“人”才真正从“精神”的内部、从“神”当中产生出来。在这个意义上,两种艺术的根本精神是不同的……黑格尔的这种思考方法固然并不能直接运用于我们的研究,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似乎可以把“然带”这个概念放在“古典”、放在“浪漫”的意义上加以思考。随着在“外在感觉”上完全充分展开并发挥其美感,事物的“本质”(生命)也随着时间的(“宿”“老”“古”)和空间的(“寂寥”)的作用,其“外在感觉”上的饱满性与丰富性逐渐衰退、凋落,但这并不意味着审美意义的破坏,它却可以以此为契机,将本质性的重点朝着精神的方面移动,使我们再次感觉到内在“本质性”与外在“感觉性”在某种意义上的背离。在这种情况下,后者(感觉性)是对前者(本质性)的一种“否定”,同时另一方面,却通过“否定的否定”,进一步强调了本质性中所包含的某种价值与意义,并使其更加鲜明突出地呈现出来,于是两方面便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我们固然不能在黑格尔“浪漫的”这一概念意义上来理解“然带”,但至少我们可以把“然带”看做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审美概念。要言之,在这样的关系中,虽然“然带”与“寂寥”“宿”“老”等在语源上没有关系,但它与“寂寥”“宿”“老”等语义一样,是“寂”这一审美概念得以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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