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做地里的活,晚上逮蝎子,家里的活晚上加班干,有时还要下黄河捞草卖钱。前年遇上发大水,险些丢了命。地里回来,饭没熟,赶紧提着笼拿着镬到沟里挖药材,挖一点是一点。”
——党宪宗《沉重的母爱》靠着这种几乎是拿命换钱的方式,这位母亲已经供出了两个大学生。不过,也数次和危险擦肩而过。有一年为了给孩子凑够学费,她半夜跑到山沟里捉蝎子,结果摔断了手臂。
党宪宗:胳膊摔坏了,娃娃哭着说,妈,我不上学了,你看你为了我们上学你累成这样子。他妈当时气炸啦,随手把俩娃一人扇了一个耳光,你说啥?叫你说!你不怕,只要有妈在,你们大学就要上。(她说)现在我大女儿已经工作了,第一年工作的时候回来,给我拿了三百元钱。我说以后再不要给妈钱了,你每年过年回来的时候,给妈买一身新衣服,再给妈买点饼干放在桌子上。新衣服妈穿上,到村里边一转,对人说你看我供大学生,娃给买的新衣服。饼干我放在那儿,一个是我爱吃饼干,再一个,村里人来,我把饼干给散散,(告诉别人)这是我娃给我买的。你看多荣耀,多光荣!你不要给妈钱,你给了妈钱还没人知道。
在2003年7月到9月间,党宪宗一共走访了110个农户,做了100个小时的录像,300个小时的录音,花了一共五万元。但总结下来的另外一些数字,让他感到更加触目惊心。110户农户当中,11个人因高额学费而累死、自杀或病逝,供有两个或三个大学生的农家,往往欠债四五万,有的甚至高达十几万。
震惊之际,一个到处给儿子借学费借不到而意图自杀的母亲,在绝望之中奋起呼喊出的口号,也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党宪宗的耳边。党宪宗:她回来已经晚了,走到乱坟岗那儿,她真想我就不如死了好,躺在这清净地儿,也没谁管,世上这事就了了。但是她转念一想,这不行呀,我娃还在上大学,还没毕业,媳妇还没娶,以后工作到底怎么样也不知道,我不能死,我当妈的责任还没尽完。她回来以后就咋办?拉着架子车,走村串户到处跑着卖西瓜。结果有一天下大雨,到了她村口的那坡上,她拉着架子车上不去。她最后咋办?她就一边拉着一边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为了咱们的儿子去争取胜利。你看她说的,为了儿子去争取胜利,结果硬把架子车拉上去了。
带着一身疲惫和感慨万千,党宪宗脚步沉重地踏上了归途。一路上,所有苦痛的父母们的面孔,一一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无法释怀。
我每到一个村庄,只要有在高中或大学上学的学生,这些家庭都在喊:“学费再重,累死我们,也要供儿女上大学,让儿女走出农村去,再不要像我们受苦受累了!”
——党宪宗《沉重的母爱》于是,回到县城之后,家里人发现党宪宗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撇下繁忙的生意不管,每天就关在屋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些录像带,听那些录音。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泪流不止。
党宪宗:苦苦思索,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些父母?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有这个神圣的念头?他们的想法,好像是任何刀剑斧头都砍不断砍不折的。最后经过我调查,所有的父母亲都是一个答复,我是穷怕了,苦怕了,再不能叫我的儿子女儿像我这样,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去当农民,去受累受苦。就让父亲和母亲把这个苦都背到阴间,即使我累死,即使儿女对我没有什么回报,我都毫无怨言。曾有一个母亲对我说了啥?为儿女奉献到死的母亲,才是最好的母亲。
不上学干啥,一辈子跟我和你爸这样过吗?谁要再说不上学的话,我就不认他!你们不要害怕,妈的骨头硬着哩,只要有妈在,你们的学就得上,欠下的债妈不要你们还。
……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娃好?因此,我穿得再破也不嫌,但要让娃穿好,到了学校不能叫城里娃看不起咱乡下娃。
——党宪宗《沉重的母爱》感慨万千之余,党宪宗不禁又把目光转向了城镇里的底层,那些打工者、下岗职工和小商小贩。因此每天早上,他路过街上的一个烧饼摊时,总要停下来和摊主夫妇聊一聊。
戴德有夫妇下岗后开了这个小烧饼摊。本来日子还过得去,但自从几年前,儿子考上大学,女儿又读了高中后,家里的营生一下子紧张起来。陈晓楠:有的时候也觉得累吧?
戴德有:累也不能说,只能不停地干活,因为孩子要学费,要生活费啊。你不干的话,哪来的钱给孩子?
陈晓楠:每年最难过的日子是哪段时间?
戴德有:娃娃要钱的时候是最难受的。而且我们卖烧饼嘛,每天收回来的钱都是一毛两毛的那种毛毛钱,一百、五十的根本没有。给娃娃拿钱的时候都是到银行换——现在学校里有些娃娃看不起咱,我娃娃交钱的时候拿出来一看是小钱,说你爸是卖烧饼的,好像丢面子。为了给两个孩子凑学费,戴德有夫妇每天起早贪黑打烧饼。在了解了戴德有的家庭情况之后,党宪宗专门给他算过一笔账。
党宪宗:我说一个烧饼赚一毛钱,十万个烧饼才赚一万元。两个娃一共要上六年高中,八年大学,一分钱不多花,从高中到大学要八万元,两个娃就是十六万元。这就是说,你要打够160万个烧饼,赚的钱才够娃的高中和大学的学费,自己还要不花钱。一个烧饼从和面到最后取出来,要经过10道手续,一百六十万个烧饼就是1600万次手续,才能给娃把这学费凑够。他说是,哎,我从来就没有算过这账。我爷爷是靠放牛生活的,我爸爸当年靠卖饭,我也是靠卖饭,但是结果我们都没有啥文化。我为什么受这么大的苦?关键就是没文化。因此我现在就不能叫我儿子女儿再像我这样打烧饼。我儿子现在在天津大学电子工程系,万一他以后成了个科学家,这就是打烧饼的父亲与科学家的儿子,我多荣耀呀!本来我有时候晚上都累得实在是没办法,但一想起儿子,马上劲头就来了,几乎浑身是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