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莫名其妙,什么躲不躲的,刚要开口问他,徐万里猛地坐起身子,右手一把扣在我的手腕上,力道很大。
老人把头凑过来,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极快,“那天晚上,大概是11点多,电视都没台了,我洗漱完,刚想上床睡觉,你舅舅从外头跑进来,脸白得吓人,好像见了鬼。他坐在我对面,耷拉着脑袋,半天不说话。无论我咋问,他都不说话,又要拉着我出去喝酒。我说天太晚不想去,他不答应,就这样拉我,就这样……我就知道……他出事了……”
徐万里扣在我腕上的手指一捏一捏的,那是意味深长的力道。
二十多年前,舅舅用这种力道,传递了自己的恐慌,今天,徐万里老人用这力道,一下子就拉着我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到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让我感到无比的真实和震撼。
徐万里慢慢松开了我的手腕,偏头望向窗外渐渐阴晦的天色,眼神空洞,语调低沉……
舅舅拉着徐万里,走出军分区招待所,缓缓穿越冷寂昏暗的街道。
来到附近一家临街的小饭店,舅舅点了几个炒菜,要了一瓶二锅头。徐万里坐在舅舅对面,心中非常纳闷,英石向来滴酒不沾,怎么今天破例了,看来是遇到麻烦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
酒菜上桌后,舅舅给自己的杯子倒满,咕嘟一口喝干。他咬牙切齿,踌躇了很久,忽然探过脑袋,低声说:“老师,您知……知道吗,他……他们还在。”
这句话没头没尾,来得相当突兀,让人不明所以。徐万里愣了愣,急忙放下筷子,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还在?”
舅舅就像没听见似的,表情呆滞,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徐万里,眼神中渐渐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晕。被这双眼睛盯着,徐万里有种蜈蚣在背脊上缓缓爬行的感觉,又冷又痒,非常不舒服。
舅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视线突然越过肩头,瞬间,神情变得惶恐不安。他张大嘴巴,喉结骨碌碌地上下翻滚,发出一连串咯咯的奇怪响声,好像在嘟哝着什么。
徐万里很是奇怪,立刻循着他的目光,扭头向身后望去。
后面是迎街的店门,挂着一条厚重的黑色棉门帘,门边泛黄的墙壁上,钉着一个很大的木头镜框。镜面凸凹不平,结满了污秽,不但裂开了一条口子,还附着薄薄的水雾,令舅舅的脸孔随之扭曲变形。
或许是由于角度问题,看着看着,徐万里渐渐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似乎镜中的那个 “舅舅”才是真实的。而且他那双眼睛还微微闪光,无论怎么移动角度,都始终在盯着你。
徐万里越看心里越发毛,更是有些不耐烦,回过头问舅舅:“英石,你到底想说啥?什么他们还在,他们到底是谁?”
舅舅用力吞了口唾沫,嘴角抽搐几下,嘴唇张合着,好像要说话,但又猛地用双手捂住脸,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剧烈抖动着,呜呜哭了起来。
那个寒冷的冬日深夜,那个破旧的小饭店中,舅舅涕泪横流地哭了很久,无论徐万里怎样追问,他都不再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