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剪了头发,以后每天起床就省去了梳头的麻烦了!”畹华一边追着大伯父,一边回头冲她递个眼色。
“我这头发打一出娘胎就留着,四十多年了,万万剪不得的!”
“大伯,剪了凉快。”
“不行,剪了成何体统?”
“就让我帮您剪了这根累赘的辫子吧!赶明儿我到洋行给您买一顶巴拿马的草帽,您把草帽戴上,那才叫好看呢!”
“臭小子,拿大伯寻开心是不?”梅雨田跑得气喘吁吁,“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明华,你还不赶紧劝劝他?”
“大伯,畹华说得没错,剪了辫子,戴上巴拿马的草帽,那才叫好看!”她伸手轻轻拍着大永的背,又指了指自己再次微微隆起的肚腹说,“大永,赶明儿娘再给你生个妹妹好不好?有了妹妹,就有人陪着你玩了。”
“明华,你嘀嘀咕咕地跟大永说些什么?还不赶紧拦着畹华?”
她咯咯笑着:“剪了有啥不好的?等大永长大了,我就不让他留辫子。那都是满清的玩意,现如今可都是民国了,咱们汉人当家做主了呢!”
“满清的玩意怎么了?”梅雨田无可奈何地睃她一眼,“要不是满清,畹华他爷爷,还有我,能到宫里给西太后唱戏去吗?想想,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风光,就连老佛爷也要赏我们几分脸的!”
“大伯,那都是什么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您还拿出来说?”只差一步,畹华便要追上大伯了,“咱们是汉人,干吗还要留着这根尾巴?再说老佛爷早就归天了,也没人请大伯去宫里给谭老板拉胡琴了。”
“你小子!你小子!”梅雨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明华哎,你就不能帮大伯好好管一管畹华?大永长大了,要也像他爹这个德性,还不把你气晕过去?”
她还是盯着他们笑着,直到畹华终于追上大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喀嚓”一下剪断大伯留了四十余年的辫子,她才瞪大眼睛张大嘴巴,默不作声地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刚刚落下的不是大伯的辫子,而是一个时代的帷幕,这种感觉既让她唏嘘,又让她震撼。
第二天,畹华果然给大伯买回了一顶巴拿马草帽。大伯顶着草帽站在镜子前看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才从容不迫地走出卧室,出现在众人面前。佣人大李、宋顺都瞪大了眼睛端瞧着大伯,想看看他会不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大伯居然伸手理了理帽檐,笑着对大家说:“这草帽不错,到底是洋人的玩意。新鲜,还凉快。”
被畹华强行剪了辫子的大李不敢相信地盯着梅雨田:“您,您真的不气畹华?”
“气他做什么?剪了就剪了,落得一身轻松,有什么不好的?”梅雨田抬头望他一眼,“你也别再愁眉苦脸的了,多凉快啊!”边说边甩甩袖子,沿着院墙来回踱着步,忽地回过头盯着畹华问,“你是不是很想拜王瑶卿王老板为师?”
“啊?”畹华张大嘴巴看着梅雨田,“大伯,您……”
“这点小心思还想瞒住你大伯?”梅雨田嘿嘿一笑,“今晚王老板在广德楼唱《虹霓关》,我带你过去听他的戏。”
“是听戏,还是看戏?”畹华眨着眼睛,调皮地问。
“是听戏,也是看戏。想拜王老板为师,还不得多上点心?”
“大伯这是想让畹华拜王老板为师?”她嗫嚅着嘴唇小声说,望一眼有些木讷的畹华,又望向神态自若的梅雨田,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大伯,您是说,王老板肯收畹华做弟子了?”她知道,畹华一直仰慕在戏曲界有着“通天教主”之称的王瑶卿。王瑶卿1881年出生于梨园世家,父亲是清代著名昆曲青衣演员。他继承父业,起初也学青衣,但很快便不满足于青衣单调的演出模式。于是开始了大胆的革新,完全打破行当局限,在表演中兼取青衣、刀马旦、闺门旦、花旦和昆旦各工之长,创造性地建立了“花衫行”这一新行当,丰富了京剧旦角艺术。所谓花衫行,就是既非青衣,又非花旦,更不是刀马旦,而是将青衣、花旦、刀马旦的特点糅合在一起。王瑶卿之所以这样创造,是因为当时观众的欣赏水平在不断提高,他们已不满足于在舞台上只看到单一陈旧的青衣或花旦形象。同时,为迎合观众口味推出的一系列新的妇女形象,无论用青衣抑或花旦都不能恰如其分地将其性格特征体现出来,只有将它们兼收并蓄、熔于一炉,才能满足舞台表演的需要。在具体唱法和唱腔设计上,王瑶卿也有大的创新。他一改青衣不张嘴、唱起来有音无字的传统唱法,用张嘴音使观众能够听清楚每个唱词,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字正腔圆,不仅承继了老腔,更创造了新腔。传统老戏《玉堂春》以前一直是以生行为主,旦角苏三始终是配角,只唱“散板”。王瑶卿为了使这出老戏焕发新的生命力,创造出大量“回龙”、“慢板”、“原板”、“二六”、“流水”等唱腔,逐渐使该戏成为以旦角为主的唱功戏。而畹华复出唱红的那出《玉堂春》,也是由林季鸿在王瑶卿新腔的基础上改编而来的。这时候,要是能拜王瑶卿为师,对畹华的事业来说自然大有助益,她又怎能不为他感到欣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