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吓醒的早晨,她就早早起来冲澡,水顺着她的身体,流到哪个部位,都流过一阵慌悸,她克制住自己的心,不明白失了骆威怎么能叫人这样害怕。她想给谁打个电话,手机上还存着家里的号码。
她早早地等到有地铁的时间,出了家门到学校去,她剩不下一点勇气呆在家里。去买一杯咖啡,推门出来天又亮了一度,叶子落到脚边,她觉得正站在祖母和祖父的坟头。狭长的道路上,没有几个人在走,一大清早,她害怕走着走着,多踩一脚路面就要塌陷下去。
陈晚实在太害怕了。
她的害怕压倒了一切。
大家都回到波士顿上学了,这天一群人约出来玩,陈晚早早地离场,美惠比先前更漂亮一点,一点没有变胖,穿衣服的品味也出奇地变好了似地。林小云末了给另一个有车的男孩子接走。她一个人走出来,脱下高跟鞋,光着脚走在路上,也不怕路人的眼光。她在大街上哭着,手里拿着包包和鞋子,化了一点淡妆,泪水糊了她那张泛着灰色的脸,只有一张红唇最为突出。每天早晨五点被吓醒,她已经不敢去照见自己的脸色。
狼狈极了。
大课上的什么她不管不顾,迟到了,坐得满满当当,不想上前去寻位子,在后排旁边的地上坐下来。课一结束她就第一个推开厚重的木门把手,第一个迈出去,眼泪紧跟着一出门就掉下来。她奔向学校的图书馆,不顾路人看她像光天化日里看到一个疾步的女幽魂,在校园的路上穿堂而过。
林小云在路上遇到她,回头叫了她一声也没有听见。
到死的时候,生命却变得坚不可摧了。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与自己辩论生与死的必要,她望不见自己往后的人生,只觉得光是消耗粮食与情感。她的湮灭,正好也可以终止每日难耐的恐惧。网络上的信息过滤之后她只能找到两个方法,服毒与割腕。她还去搜索了提倡与帮助安乐死的机构,发现这还是一项人类还在纠缠不清的议题,既然是不合法,也就难以找到人去执行。她不知道飞到荷兰去这条路是否行得通。
只茫然若失地觉得死亡也是这样充满险阻,难以摧毁。
她想象着用刀子将手上的经络割开,估量着有多大的疼痛,她难以相信这样使体内的液体流出来生命就能消亡。她觉得自己一定无法忍受,也知道人总有自救的本能。她想,如果不疼,便能坚持下去。她拿不到处方,就不能在药店里买吗啡。她一心只想着吗啡可以止痛,只要不疼,她把割过的手腕放进热水里不冻结,就能坚持到没有知觉。
这成了她要去做的事,比做任何学术的项目都要重大与认真。但几个方案,没有一个有足够的可行性。
她打电话给林小云。小云的表哥在麻省医院做医师,她要过来他的电话。
表哥把车开到陈晚的楼下,请她下去,说不能乱给人开吗啡。“这个东西怎么能乱来,精神病院里撞墙的疯子,戒毒疼得不行的病人,我们才给他开这个东西。”他问陈晚要那个东西干什么,陈晚打马虎眼过去,谢过表哥,只好作罢。
陈晚定了一间酒店,从顶楼宽阔的窗户中看得到远处查尔士河的水光。房租缴的是每月的钱,陈晚觉得合同不必特殊处理,过了一月没有人交房租,自然会有人收房。家人已经没有,又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话。手机上的通讯录都看过一遍,既然是平日里无聊的时候一个合适拨打的人也没有,陈晚料想往后也不会有人记起一些惊心动魄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