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我又能有本事找到好工作留下来。许多人没有身份,硬留下了,许多年没有回家去。我觉得我妈妈是真的坚强,她回来以后还有办法咬牙把我送出国,我学金融就是想着挣钱,不骗你。我就是冲着钱去了。你要记着,好好吃饭比什么都强。有时候你多么希望生命能开出一朵花,可是小妹妹,玻璃瓶里的花没有深扎的根,开过就要死的。
“我现在不盼着生命开什么花了,我就想着和我男朋友两个人好好的,等他明年也到美国来。”
她说都是为了一张饭票:“我现在拼了命地工作,就是希望我的孩子将来能够开出一朵花儿来,我要她住大房子,嫁给真正尊重她不敢欺负她的男人,要让她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里玩去哪里玩,想买多少包包都没有关系。你看我早上去上班,早早地就到公司打卡,一路工作到城市夜空灯火璀璨,我早晨上班的时候,旁边抗议游行的占领者还在帐篷里呼呼大睡,晚儿,我告诉你世界就是这样。好好吃饭。”
她拉着陈晚的手上楼,说:“来,咱把刚才的饭吃了。”
陈晚回到波士顿的家,窗台上的团团玫瑰已经凋谢干净,剩下几片枯残的花瓣,变成棕黑色,分辨不出哪一瓣是花,哪一瓣是叶。她听秦雪的话去考回了驾照,但迟迟犹豫着没有买车,觉得花费太高,老爷子去世,该处处都节省才是,又在秦雪的建议下多投了几份简历,到处找实习。
晚上醒来是最难以忍受的心悸。下午累得不顾一切躺下去,课也忘了去上,睡得浑身骨头都不成架构,懒散散零乱乱地瘫在床上,肉作一团,骨作一团。睁眼与不睁眼,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扭打在一起,等待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也还是扭打作糊浆状,行李箱拆出来的,没拆出来的,床脚堆叠着一打衣服,睡衣挂在床边,陈晚连衣服也没有换,难怪睡得浑身疼痒。
没有勇气起床开灯,一直躺在床上,心悸像风浪一样,掠过胸口,心口,一刻不停的。
她摸出床边的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消息,邮件中的标题,一个个去看,无用的删去,删到最后一个,也全部是垃圾电邮。她没有办法回到黑暗中去,眼睛适应过来,这黑颜色变成了灰,房间里的一切都看得见,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一般。她错觉自己不是在家中,是梦见了法语小说中的场景,回到了两三个世纪以前,窗台,花瓶,床角,地毯,都幽灵般低诉,女主角的幽怨,只在这一间房子当中,地方太小,很快就要将这房子填满。
她把她自己也当做一个幽灵,她闭上眼睛,如果没有这风声,她也许就又睡过去。她起来把窗户关上,风更猛烈地腾空,从高高的夜空中砸下来,向着四面八方冲锋,拍打着房屋,窗玻璃,一掌击过,窗上砰砰地响。
早晨只是去了一件黑色的夜的外衣,境况也是一样。
连着三天,陈晚一清早就手脚冰凉,那股心悸按时地到达她的体内,脑中已经有意识,勉强闭着眼睛更不安,她睁眼,轻轻悄悄,开启眼皮,找了时间来看,才只是早晨四点半过去,连五点都还没有到。外面启了亮,多亮一点,屋子里都跟着有反应,天光一度,房间中就清晰一度。早晨变得越发可怕,她蜷缩起来,如一只被挑掉了骨头的小动物,她清晰地明白骆威不在了,使她觉出凌晨五点如她自己的生命一样,就定格在这一刻,没有办法回到从前,又转动不过这一页,把持不到可供捉摸的有形状的未来。只有窗台上空空的花瓶,瓶口举着外面有棱有角的天空,被还没有掉光叶子的枝桠划开几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