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秘书长埃托奥和美国总统艾米丽共同主持开棋式,并分别发表致辞。说起来,由于有了“阿曼多”,联合国在那时仅仅是个形式。不过形式还是很有必要的。盛大而夸张的文艺表演之后,从大都会歌剧院到爱利斯度利厅,从波蒙特剧场到纽豪斯剧场,来自世界各地的八千多名棋手纷纷落座,捉对厮杀,一万三千名随机抽取的美国观众代表在现场实相观看,那情形着实壮观,把美国的败落也掩盖掉了。
我的第一位对手是韩国人郑奉洪。这天,郑奉洪执着一把折扇,背着一筐便携式人造心肝肺,翩翩而来。在进入棋室前,组委会又对我们进行了一次脑部安检。结果均顺利通过了。跟中国人一样,骄傲的韩国人也从不使用芯片。
但是,讨厌的信息中间商又蹿了过来,从掌心中变出小巧的“辛克苏”铱-氨基酸传息镜,并把它们与“阿曼多”相联。通过“阿曼多”的投射,全世界都可以在网络上观看这场多国大战。信息中间商解说道:“看啊看。这就是世纪围棋大对决。我们正把镜面对准中国的唐龙和韩国的郑奉洪。他们两个,一个是天朝神童,一个是东亚鬼才。他们是当今亚洲雄霸天下的象征……”
棋赛正式开始时,商人们便被驱逐了出去,但传息镜还留在室中工作,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二十一世纪的围棋非往昔可比。在网与非网领域,战略战术均有重大革新。我与郑奉洪杀得昏天黑地。在布局阶段,我首次使用了“大宗师”。这项新发明的战术刚刚被列入世界无形财产总库。郑奉洪以“北斗七星”抗衡。在左下角,我们过早地开始了短兵相接。我知道这是韩国人最不乐意的。果然他显得很是吃力,手中的扇子也摇得越来越快,筐里的人造心肝肺都变紫了。我于是成功地以两手“味”侵入白棋的实地,并且取得了外势。其他的不用多说了。这盘棋以我中盘胜告终。虽然这很公平合理,但我对于这么快便战胜了强大的韩国人仍有些沾沾自喜。
第一回合下来,中国棋手全部过关。这符合常识的预期。第二回合,我更加轻松。对手是梵蒂冈的皮里。他惟一的招术是不分情况地使用“风活”,即使在中国的业余比赛中,这也是很可笑的。这一轮,中国棋手的情况总的来讲仍然相当不错。曹九段战胜韩国的金在水,米九段战胜德国的柯布勒,汤八段战胜新苏维埃的小巴甫罗夫斯基,闻九段加战胜法国的埃里松,罗九段战胜越南的范元追,等等,不一而足,真如秋风扫落叶。只有英七段不敌巴西的杰罗姆。这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总得显示慷慨和谦虚,给世界一点儿机会和怜悯。
然而,下完第二回合后,我却感觉有些不妙。我的肚子忽然疼了起来,腹腔中回荡起一股怪诡的张力。好像被注射了一针毒剂,血液和胃液开始沸腾,进而要令我像颗定时炸弹一样炸掉。只有我心里清楚,自打我过完十五岁生日之后,这种不明原因的症状便不时出现。
每当它发作,我会觉得棋盘一忽儿变成虚渺的星空,一忽儿又化作深黯的地牢。我身陷其中,孤独而愤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十分渴望逃走,却根本出不去。更可怕的是,每当这种要命的感觉发动偷袭,我的棋力便会骤然下降。棋力的下降虽会暂时缓解我腹部的疼痛,但一旦醒悟过来,我便害怕得不得了,不禁深深忧虑起了自己的前途命运。我是国手啊,除了下棋,我什么也不会呀。如果有一天我无法下棋了,那该怎么办呢?岂不是生不如死吗?
现在,痛楚的焦灼感正在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焚烧。我怀疑这种症状源于我某个染色体的变异,却不敢把病况对任何人说。如果人们知道了,那还不天塌地陷?全国人民怎能相信他们的世界冠军竟会在国际比赛的现场肚子出问题呢?
根据比赛规程,每下一轮便要休息两天。这样,棋手们可以放松一下,以利续战。这也是美国人的精心安排,目的是让大家在纽约市参观、购物,以刺激当地经济的发展。这也救了我一把。我正可以利用这段间歇,舒缓从我少年之腹中滚涌而出的紊乱暗流,掩饰自己无法控制的临阵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