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文,鲁迅又说:“其中所说的几个诗人,至今没有人再提起,也是使我不忍抛弃旧稿的一个小原因。他们的名,先前是怎样地使我激昂呵,民国告成以后,我便将他们忘却了,而不料现在他们竟又时时在我的眼前出现。”这话怕也说得太过了,比如“其中所说的几个诗人,至今没有人再提起”,怕就不确。我不知道,鲁迅说的这几个诗人中,包括不包括但丁、果戈理(他译鄂戈里)、拜伦(他译裴伦)、雪莱(他译修黎)、济慈(他译契支)、荷马(他译鄂谟)、彭思(他译朋思)、普希金(他译普式庚)?若包括,我不相信从五四运动到鲁迅写此序言的一九二六年,这六七年间竟没有人提起过这些诗人中的一个。
既然说这“几个诗人,至今没有人再提起”,只要有人提起其中的一个,便可知其立论的荒谬。
一九二二年七月十八日《晨报副刊》上载有仲密的文章《诗人席烈的百年忌》。仲密者,周作人也。席烈,英文名Percy Byysshe Shelley,即雪莱,也即鲁迅译作修黎者也。《摩罗诗力说》中对雪莱的介绍,较之其他诗人为多,整整一节(第六节),不足两千字。而周作人此文,约三千字,不仅介绍了雪莱的生平和思想,还译了雪莱五六节诗(有的是诗剧)。关于雪莱,周作人不光写了这篇介绍文章,早在五月三十一日的《晨报副刊》上,还登载过他译的雪莱诗《与英国人》。
雪莱、济慈这几个诗人,徐志摩、吴宓也多次提到过。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前期,那么多英美留学生回国了,只要一写谈英诗的文章,怎么会不提雪莱、济慈、彭思这些大诗人呢。真不知道鲁迅写序言那会儿是怎么想的。不敢说心态不正常,至少也是虑事不周吧。
再就是,这篇《摩罗诗力说》,无论是篇幅还是写法,都像是一篇“杂凑”的文章。一下子论述了七八位欧洲的著名诗人,说是对他们都作了一番研究才写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鲁迅在日本求学期间,受尼采思想的影响还是明显的。
仅此三个方面的思想资源,就决定了鲁迅后来的作品,不管是涉及时政的杂文中,还是与对手的论战中,都提不出什么系统的明确的社会理念。“个人主义”、“超人”云云,只可藏在心里,是说不出口的。那么他就只能是从少年时看过的书上,古代的人与事上,亲历的世事中,寻找实例的证明。所谓的理论,不过是旧文人常说的民生多艰、家国一理、修齐治平那一套空话、大话。最明显的是,对人的评价,总也出不了君子小人之别,顶多变个法儿,把本来要斥之为小人的,反讽为“正人君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