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
江晓彤忙活一天,自己往住处赶。
突然半道出来几个人,没等他瞧清楚是谁,一条破麻袋兜头套在他脑袋上,跟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幸亏他大喊救命,我们闻讯都去给他解围,凶手一哄而散,一个没逮着,他早已是鼻青脸肿,送去医院,大夫说都是皮外伤,擦点儿药,就把我们打发了。
分析来分析去,这种事,除了狮子鼻,别人做不出来,可是没抓住他的把柄,听说江晓彤惨遭不幸,他又比谁都上心,跑前跑后,到处找人追查肇事者,积极得要命。五奎说他,编瞎话从不打草稿,狮子鼻他爸以前是收废品的,多好的东西,都能叫他说得一文不值,看来,狮子鼻是得了真传。
黎彩英不想就此罢手,她坚持追查下去,她说如果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那么,我们这些人非掉进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里不可。
江晓彤掉过头来,叫我给拿个主意。
我说,我怕这是个信号,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指不定还会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呢。
你想叫我临阵脱逃?江晓彤问我。
就是,我们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跑了,岂不成笑柄了,他们肯定会说北京来的红卫兵个个都是窝囊废,黎彩英的态度,似乎比江晓彤还强硬。
你们难道不知道强龙压不倒地头蛇的道理吗?你江晓彤的理想抱负如果只能在这个广播站施展的话,那么好,我全力支持你,我知道哪里是江晓彤的七寸,所以故意这么说。
我的理想抱负当然不只局限于此,江晓彤说,不过,这里的经历也是我的一场历练。
你现在已经历练过了,可以走向更广阔的舞台了,要是牺牲在这么个弹丸之地,你冤不冤呀?你不冤,我还替你冤呢!我给江晓彤打一巴掌揉三揉,这一套,我早就从我爸我妈他们俩辩论的时候学会了,拿来对付江晓彤绰绰有余。
我们就这么败走麦城了?黎彩英还不依不饶。
我小声警告她,你再跟着拱火,出了人命你负责。
凭什么呀,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黎彩英说。
等我们的队伍发展壮大了,再来找狮子鼻算账也不迟,现在的战略转移,仅仅出于策略上的考虑……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总算是把他们说服了。
依我的意思,蔫溜走掉就算了,江晓彤觉得太丢人,非大摇大摆地离开此地,狮子鼻还真有胸怀,开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会上还赋诗一首,一听,就知道,是套用闻捷的原著,又加上些新名词。显然,他是如释重负。江晓彤虽然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落寞还是能感觉到的。最伤感的倒是我,我真不舍得这么快就离开五奎,短短的几天,他教了我许多本事,包括生炉子和封火,这些以往都有我奶奶管。五奎说,你大了,你也应该叫他们感觉到你大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干活,多干平时都是家长干而你从来没干过的那些活。我敢说,如果我不出来串联,这个道理,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对我说,而且说得那么严肃那么认真。总在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却从没想过怎么去做。临别的那天晚上,我们俩都没睡,彻夜聊了一宿。杜亦和尤反修也要跟我们畅叙友情来着,可是,没等鸡叫头一遍,就都呼呼睡去,杜亦睡觉时还总说梦话,叫我跟五奎老是忍不住发笑。她醒了,我也没敢告诉她,怕她脸皮薄,挂不住。天亮,五奎送我跟杜亦、尤反修,我把他推回去了,我担心我会吧嗒吧嗒掉眼泪,惹人家笑话。撤离的队伍最沮丧的该是江晓彤,他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没想到头一回出门在外就屡屡碰钉子,显然是功夫不到家,总叫人暗算。大家默默地出了城,就连平时爱嬉皮笑脸的柳纯沛也都没再耍嘴皮子,我们踩着枕木一个格一个格地蹦着走,这时候,天空的云层开始加厚,遮住了阳光,看样子,随时都会下起雨来。我说,赶紧就近找个小站,搭车走吧,要不淋病了一两个,就麻烦了。大家这才紧赶慢赶,赶到一个车站,见人就打听,到成都的车几点到?人家说,再等俩钟头有一趟。女生忙着找水洗洗漱漱,我们则四处打食去。这里的空气简直太新鲜了,像被新鲜的露水洗涤过一样,如果我不走出来,就呼吸不到这样新鲜的空气,也领略不到这么新鲜的早晨,我想。江晓彤因为眼睛被打肿了,他就把帽檐拉得很低,遮掩着。突然他叫起来,谁把我的语录偷走了?大家过来一看,他那本总政版的语录,不知被谁换成了普通的版本,掉了包,他猜,准是狮子鼻干的,他一直惦记着我这本语录。我劝江晓彤,算了,这个偷儿也算仗义,还给你留下一本,怕你到时候用的时候抓瞎。江晓彤心疼,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你总是和稀泥,没个是非观念。尤反修背后嘟囔了一句,怪也怪不到人家石磊头上,凭什么拿人家出气呀。我示意尤反修别多说话,江晓彤一直拿那本总政版的语录当宝贝,时不时亮出来显示一下,现在没了,当然心里别扭了。听说有人丢了东西,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翻了翻包,瞅瞅自己丢了什么没有,还好,受害者只有江晓彤一位,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活该我倒霉,江晓彤狠狠地往地下吐口唾沫。
嘿,不许随地吐痰,尤反修警告他。
我掐了尤反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