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坝修好后拦下的河水,竟会淹了自己的家
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尽管重新住上了自家的房子、种上了自家的地,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踏实的感觉。
关于水库建设和移民的消息已经越来越明确地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再过两年等大坝修好了,水还要淹上来,我们还要移民。”何肇胜回忆说。
一些过去的线索也因此变得清晰起来。在去青海之前,河床中间一直停着一艘大船,“现在想想,才知道那是在清河堤,准备修水库”。而何肇胜也想起来,在1958年前后,自己的老父亲一直在给修大坝的民工做饭。可当时老人一直以为,修大坝只是为了发电。
“谁能想到啊,大坝修好后拦下的河水,竟会淹了自己的家。”何肇胜说。
1964年,停工两年的丹江口水利工程开始复工,何肇胜一家也再次成为库区移民。按照政府的安排,因为水库的受益者主要是湖北省,所以由湖北省负责安置来自河南的移民。何家也在这样的安排下搬迁到了湖北荆门。
如今,刚刚完成第三次搬迁的何肇胜总爱跟周围的人讲述当年搬迁的故事。那时,为了让移民工作能顺利进行,县里专门抽调工作人员组成了一个“搬家宣传队”,向每个生产队派驻两人;遇到有思想不通的,“就给他解释解释”。
“真有人思想不通吗?”有人在一旁问。
“当然没有。”老人呵呵笑起来,“那时候的人胆子小得很,屁大点事谁敢问啊!”
1966年3月,何肇胜一家第二次踏上了移民的路途。身为生产队长,他随先头部队坐汽车提前到达了荆门。而家里的父母、老婆,还有年纪尚小的3个孩子,则与其他村民一起先坐船、再换汽车,足足晚了几天才到。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交出了生产队的拖拉机、交出了房屋的钥匙,甚至还把公社里的10头牛都运了过来。
这一回,移民们很快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上一次“吃公粮”的支边青年了。国家补贴的粮款越来越少,后来干脆直接取消了。而当地分配给移民的土地,或是长势不好的瘦田,或干脆不蓄水,没法栽水稻。
因为粮食不够吃,移民们只能大声背诵毛主席语录相互勉励:“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时半干半稀。”
更严重的是,移民成了当地不受欢迎的“侵入者”。接受移民的生产队社员曾经在何肇胜面前大声地抱怨:“河南的移民是为了国家利益,可不能光让我们大队负担这些啊!”
连政府也无力协调这些矛盾了。就在他们移民3个月后,“文革”爆发了。负责丹江口移民工作的长江委员会主任林一山被打倒,政府工作几近瘫痪。1967年,为了争夺水源,河南移民甚至和当地的村民发生了暴力冲突。
“对方喝醉了酒,拿枪指着他(一个移民)的头,然后……就开枪了。”当何肇胜说起这些往事时,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停下来狠命地咳嗽了一阵,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干瘪的脸涨得通红。
那段时日,他自己的生活也陷入了困顿。家里孩子多,还有年迈的父母,但却只有夫妻俩两个劳动力。所以,即便是白天黑夜地干活也完不成工分,哪个生产队都不爱要他。几年下来,何肇胜发现自己不但没有积蓄,反而欠了生产队好些钱。
“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当时只想回家。”何肇胜说。老人脸上原先那种骄傲的表情已经不见了,一种茫然的神色逐渐占据了他的脸庞,很久都没有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