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为国家让路(5)

永不抵达的列车 作者:杜涌涛


这是何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严格说起来,这个时候,何肇胜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在1973年丹江口水库蓄水之后,他祖辈生活的老房子已被淹在水底了。

可他还是想回去。尽管他知道,回到老家,肯定还要受好多罪。“受罪也要回去,至少我不用再欠生产队的钱了。”他倔强地说。

在他之前,很多同村的移民早就背着被子、趁着天黑直接跑回了家。可何肇胜却想得更多。1974年,他给自己办了个假证明,在生产队办好了户口迁移的手续后,才和全家老小一起坐着汽车来到荆门,又换火车、轮船,一路奔波之后回到了自己面目全非的家乡。

他认不出来这里了。住过的房子、锄过的田地、走过的石桥和街道,还有村口标志性的“下寺”,以及里面漂亮的灰砖房、转角楼……所有记忆里的东西全都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水面,覆盖着自己对故乡全部的印象。

可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伤感。全家人在山坡上露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何肇胜就找到当年没搬走的的亲戚,借来工具搭起了一座简单的小草棚。后来,他又想办法找来些木板,夹着泥土做成简易的屋墙,10口人这才重新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土地是最严重的问题。原来的田地早已被埋在水底,对于这些偷偷跑回来的移民,县委书记在他们的反复要求下最终拍板:可以留下来,但每个人只能在山坡的荒地上开1亩地。

于是,那些远迁外地的移民重新聚在了这面名叫“乔家沟”的山坡上。解放前的何家庄、解放后的下寺公社都已经不见了,“沿江村”成了他们新家园的名字。

何肇胜的孩子们并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这里。他们对“故乡”几乎全无概念,只知道“在荆门吃大饼,回来只能吃红薯干”。山坡上的田地种不了麦子,只能种玉米、花生,还有大片大片的红薯。每年收成后晒出的1000多斤红薯干,就是这一家人第二年最重要的口粮。如今回忆起那几年,何肇胜发现自己几乎每顿饭都在吃红薯:蒸红薯、烤红薯、红薯汤,偶尔有些白面,也要把红薯粉掺进去,做成灰扑扑的红薯馒头。

“吃伤了,现在一看红薯就想吐!”他说。

可面对孩子们的抱怨,他总会耐心地告诉他们,这里是“何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而且,红薯有什么不好?”何肇胜提高了嗓门,“南瓜、红薯、龙须草,这是我们淅川的三大宝呢!”

日子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慢慢地过着。一开始,何肇胜在山上摘野果、抓蝎子蜈蚣,然后送到城里卖了,凑出孩子们的学费钱。慢慢地,他又把目光放到了丹江水库,在水里支了一张小小的网,办起了水产养殖。

这片影响他整个人生的水库总算给他带来了些好处。到了上世纪80年代,何家添置了捕鱼船,加上养鸡、养猪,生活不那么拮据了。1990年,何肇胜花了1万多元,把家里的草棚子重盖成了一排七间的红砖房,因为“盖了房子,才有人来给儿子说亲事”。

3个儿子、3个姑娘先后结了婚。何肇胜的父母、妻子相继去世,他和儿子、儿媳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平日里做点农活、带带孙子。生活平静地流淌,如同家门口平静的丹江水面。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