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一点,慢慢觉醒过来的林则徐其实是最清楚的。后来,他在遣戍新疆的途中,写了一封信给友人,信中他这样总结道——
彼之大炮远及十里内外,若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是器不良也。彼之放炮如内地之放排炮,连声不断。我放一炮后,须辗转移时,再放一炮,是技不熟也。求其良且熟焉,亦无他深巧耳。不此之务,既远调百万貔貅,恐只供临敌之一哄。况逆船朝南暮北,惟水师始能尾追,岸兵能顷刻移动否?盖内地将弁兵丁虽不乏久历戎行之人,而皆睹面接仗。似此之相距十里八里,彼此不见面而接仗者,未之前闻。徐尝谓剿匪八字要言,器良技熟,胆壮心齐是已。第一要大炮得用,今此一物置之不讲,真令岳、韩束手,奈何奈何!(转引自蒋廷黻《中国近代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12月第1版)
别的暂且不论,单凭这一点,我们这位运气奇好的林大人就具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服善之勇”,犹然不失古君子之风。生活在21世纪的吾辈不必像蒋廷黻先生那样一味苛求贤者,说他一味明哲保身,明明看出了大清朝的疲弱所在,却“不肯公开提倡改革”,甚至说“他让主持清议的士大夫睡在梦中,他让国家日趋衰弱,而不肯牺牲自己的名誉与时人奋斗”,云云。须知,一个时代的人只能做一个时代的事情,林则徐作为一个慢慢觉醒的中国人,他不可能超越当时种种主客观环境的制约,做出更加惊世骇俗的大事来。毕竟,战后的林则徐还是说出了类似的心里话,虽然他是在私人信件里面说的,而且一再叮咛收信人不要对外张扬他的这些观点,但此举仍然弥足珍贵。与此相较,当世和后世那些顽固地认为英国人害怕林则徐,只要朝廷不将这位忠臣革职,不重用只会屈膝投降的奸佞小人,那么在鸦片战争中大清国必将完胜英国的论史者,其见识实在还远远不如当年这位迁戍新疆途中的年近60岁的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