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代译序/“愤怒的青年”与“反抗的悲歌”——论约翰·韦恩的小说创作(3)

打死父亲 作者:(英)约翰·韦恩


他们的愤怒还表现为对现有社会结构的反抗。社会层次化、网络化;人被投入社会这个大棋盘,被固定在一个个格子内。人的出身、职业和地位有高下贵贱之别。西方社会自文艺复兴以来,等级制度一再遭受冲击,社会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社会阶层之间也有了更多流动的机会。但时至二十世纪中叶,等级思想仍在社会的各个领域顽强地存在并起着作用。兰姆利的冲动和抱负之一便是要从这个格子化的等级社会中逃出来,他发誓要摆脱金钱和地位的控制。因此,他曾摒弃出人头地的名利思想,拒绝所受教育可能提供的向上爬的便利;他鄙视生养哺育了他,并对他寄予厚望的庸俗势利的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他决心冲破社会为青年,尤其是为平民子弟规范设置的重重牢笼[一九五四年《误投尘世》在美国出版,就易名为《置身牢笼》(Born in Captivity)],给自己闯出一条路来。犹如传统小说中的流浪汉一样,他四处闯荡,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他先后做过擦窗户工人、汽车司机、医院杂务工、有钱人家的车夫、夜总会的把门人,最后是为一家电台编撰低级趣味的笑话。但在那些有身份、有教养的人看来,这无疑是自暴自弃,是不负责任,是疯子行为。兰姆利的一个大学同学就当面羞辱他:“那种工作是生来就下贱的人干的,虽然我看你的行为举止有失检点,可毕竟你也受过一定的教育,有一定的教养。你本该找个体面的、和你的教养及教育相称的工作。把这种该死的倒尿壶的事留给受过倒尿壶训练的人去干。”同样,真正让那位父亲痛恨的不是杰里米对学校和家庭的叛逃,而是他的“堕落”:堂堂大学教授的儿子竟然到酒吧夜总会一类的下流场所去弹钢琴,还是爵士乐!这使他痛心疾首怒不可遏并最终下决心同儿子划清界限。

而且,等级观念已经通过教育等途径渗透到这些叛逆者反抗者的思想中了。兰姆利尽管流落到社会底层,自食其力,但他并不心甘情愿地同劳工阶级进行认同。当他目睹下层生活犹如“活地狱”般黑暗和悲惨之后,不禁大为惊骇畏而止步了。而说到底,在一个分层的网络社会,要达到“无阶级”的境界,只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因此,“愤怒的青年”发动的这场反叛是以失败告终的。易卜生笔下的娜拉非常勇敢。当她认清社会道德、法律的虚伪,认清女性在家庭和婚姻中的不幸处境,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时,确实是迈出了力求自尊自立的不平凡的一步,但离开了“玩偶之家”的娜拉下一步迈向何处?娜拉的前途实在让人不放心。门外的世界也许精彩,但也很险恶。鲁迅先生写了《娜拉走后怎样》的文章,预感到后面的故事并不美妙,并以《伤逝》中子君的故事说明,在社会制度没有得到改革之前,娜拉的出走难免是悲剧: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兰姆利和杰里米们一气之下逃离了自己的家庭,逃离了自己的阶级,但他们能逃向何处?他们的反抗也很大胆,很勇敢,他们为之进行的斗争也艰苦卓绝,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但他们未能得胜回朝还是显然的。杰里米我行我素,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但到头来仍找不到明确的生活目标,感受不到生活的情趣和快乐;他人不老,精神倒先颓唐起来;即使有他视为生命的音乐,他也已经成了一个时代的落伍者。他不仅最终同父亲和解,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认同了他父亲十分看重并竭力向他灌输的一些人生信念,如事业心、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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