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

我正在书房里忙，艾莉诺走来告诉我说杰里米还没有回来。自然，我叫她放心，告诉她孩子到这种年龄总难免会不听话，这会儿他也许正在附近哪条街上，他知道我们会为他着急，说不定心里还在暗暗得意呢。这一带很安全平静，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亲爱的，别被他牵着鼻子转，”我说，“要是他知道大家着急得不得了，那下回还会再来玩这一套把戏呢。”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满脸焦虑，对我的说法并不满意。“不过杰里米这个孩子从没有坏心，阿尔弗雷德，他干吗要故意惹得我们担心着急呢？”

看来我的解释不该这样简单，显然，她对青少年的心理几乎一无所知。不过，说来抱歉，我手头的事情正忙着呢，于是，我便说道：“男孩子到了这种年纪，总难免会有些怪念头；艾莉诺，他们对成年人往往看不顺眼，时不时就会莫名其妙地发火，自然就拿家里的人出气。”

“他干吗要那样做呢？”她又说。

我也许有点过于不耐烦了，只是转身伏到书桌上。“亲爱的妹妹，地球干吗要绕太阳转呢？”

她没有做声，走了出去，我听到门吱的一声关上了。

可是，人的心理活动真是古怪得没法捉摸——尽管我达到了目的，几句话堵住了艾莉诺的口，把她支了出去，但我自己却没法工作下去了，似乎房门那吱的一响使我高度集中的思想不翼而飞。我手头的研究极为有趣，我正在考据卢坎^[1]()^①的诗歌；大家知道，由于版本的不同，原文好些地方颇有出入。我桌上摊了几种版本，还有一些单行本，原以为已经发现一些线索，很可能找出问题的症结。可是，门吱的一响，我的注意力便跑掉了，就像橡皮筋放松了一样。刚才我还醉心于其中的研究工作突然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堆书、一摊纸。我叹了口气，转过圈椅，装起烟斗来。

那么，杰里米还没有回来。他为人并不粗心，不可能是在朋友那里讲话讲得忘了时间。联想到几个小时前他阴沉着脸倔犟顶撞的样子，我明白他不回家正是为了宣告自己的独立，这等于是说他绝不领教我们家里那一套啰唆规矩。做父亲的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就打定主意不要对他过分苛求。先父在世时只是全心全意不让自己的一举一动有违摩西“十诫”的精义，他没法看到别人的观点；正是这一点才使我和他的关系疏远了，这使他晚年不很愉快；现在我已到中年，回想起来，仍不免觉得遗憾。并非自吹，我觉得自己远比父亲能够体谅别人的心情，即使说这只是因为我觉得此事势在必行；而父亲一辈子都认为探索别人的心灵既不可能，也毫无必要，他的责任是传播上帝的教诲，要研究人类就得研究人，对这种说法他根本听不进去。

^[1]①　卢坎（39—65）：生于西班牙的古罗马诗人，作拉丁史诗《内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