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种造反精神本身，我决心以同情的态度来对待。在杰里米成长的问题上，我要坚持的只有一点，那便是我有责任引导他走上正路。做人怎样才能获得自尊和幸福？我自信还不至于一无所知，他目前仍在我的直接指引下，我只希望在这段时间内他在这两方面有所长进。作为父亲，我盼的也只是要自己孩子理解这一生活的准则，并以此严格要求自己。依我所见，只有在孩子误入歧途，必须要他猛醒时，才有必要采取严厉的手段，及时进行教育。对这种孩子气的冲动，这种顶撞的心理，我尽可以宽大为怀。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杰里米还没回来。我坐在书房里，心想过去是否对他太放松了些。对他那些反复无常的错误举动，我都佯作不见，我不愿意老是提高嗓门责备他，只有在行为上出了大错时才有必要进行训斥和惩罚。尽管他有些事儿使我很不放心，但我不想过早地加以干涉。例如，他对流行音乐那么迷恋，真是莫名其妙，那种音乐节奏单调难听。听那名字就叫人讨厌：“爵士乐”！这样叫倒也恰如其分。^[1]()^①我难道不该尽一切力量把他从那条路上拉回来吗？这种音乐本是下流酒吧、舞厅里的货色，难道不会毒害他的心灵吗？

我对此很担忧，但又隐约觉得自己多少也有些责任。看到他专心致志地练琴，我还暗暗觉得高兴，总觉得他肯自觉自愿地在某些方面下工夫是好现象，尽管他钻研的东西我并不怎么喜欢。不仅如此，他的学琴还使我宽了不少心，因为我内心深处隐约有一种歉疚之意。我们家里强调的是勤勤恳恳为社会尽责，这种气氛虽算不上沉闷，但我明白，也不会是非常轻松快乐的。年复一年，虽然不搞什么喜庆晚会，我们也生活得相当愉快。我埋头工作，以自己的行动教育杰里米，启发他以此为榜样。他小时候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学习一直很勤奋，一点儿不用我操心，我对此很满意；可我有时也会想到，老是以这种责任感来教育孩子，生活会不会太刻板乏味呢？不过，这个问题常常只是一时的闪念而已，因为我完全明白应该给孩子充分的休息和娱乐，我常常让他出去旅行度假。尽管如此，听到他一连好几个小时练琴，钢琴弹得越来越好，我心里还是禁不住感到高兴。这证明他负担并不很重，否则，他做完功课一定只会找些轻松的消遣，或者到外面去活动身体了。

我平时抽烟有限量，可是今天我又多抽了一烟斗。我坐在那里，对杰里米成长的各个方面想了又想，心中十分沮丧难过。凭良心说，单单一个人要挑起当父母的担子，真是够难的了，尽管艾莉诺帮了我不少忙。我也知道，在当前的舆论条件下，很多人不会赞成我的教育方法。我既在思想上教育孩子，也身体力行，给他做出榜样，就像老鸟教小鸟学飞一般。而现在一般人的看法却认为对孩子不必如此培养，而应加以鼓励，让他们自然地成长，在把他们引上社会之前，让他们渐渐认识自我，发展自己的个性。我一向认为，现代这一整套教育思想是极其危险的，尤其使我恼火的是，有人为了捍卫他们那种观点，竟然曲解“教育”这个词的词源。他们荒唐地宣称“教育”这个词来自拉丁文e-duco，意思是“我引导出来”。其实，凡是会用拉丁词典的人都明白这个词来自educo，意思是“我培育”，就像培育庄稼以期收获一样。杰里米的个性尚未形成，不管他会有什么念头，我绝不想去“引导出来”；相反，我只打算进行一定的选择，对好的倾向进行帮助鼓励，如有必要，对一些不良的苗头都要趁早予以根除。即使整个社会赞同我这观点，此事也绝非简单；如今，社会上一片反对之声，要做到这一点则更是难上加难了。不过，我绝不让步，今天晚上这件事仅仅是个开端，我的努力是否会成功，就要看今后了。想到这一点，我感到十分紧张，心中掠过一种异样的焦虑之情。

^[1]①　“爵士”（jazz）一词源自黑人俚语“性交”，又有“胡言乱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