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一九七九年的一个夏日,在纽约一家侨报里,当我编完了一天的报,正准备出门散步舒展筋骨之际,一位澳洲青年学人突然来访。由于彼此素昧平生,初时我不免有点惊诧,许是他看出我表情有异,巧笑着打开了他一口的京片子:
“龚先生,我不远千里而来,主要目的便是和您谈谈周作人先生。据我所知,当年在南京采访过周先生受审经过的只有您和中央社的沈宗琳先生。不久前,我曾在台北见到沈先生,他说您对这段经过知道得更为清楚,因此,我才赶到美国来拜访您老……”
“为什么你对周先生的事如此专注呢?”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问了一句。
“因为我正在研究中国文学,所选的博士论文题目也正好是周作人的散文研究。不幸周先生已经故世一十二年,因此,许多有关他老人家的事迹,我只好分别就教于他一生各阶段中认识他的各位了。”他诚挚地说。
文人雅士何以成汉奸
听到这位年轻人的解释,一时,我不禁跌进了往日回忆。记得那该是一九四六年夏末或是秋初,当时我从牯岭夏都采访归来,报社鉴于我在大学专攻法律,特别指派我负责审理汉奸的新闻采访。当时京沪各报采访组人少事多,未把审奸新闻列为优先采访对象,所以除了周佛海、梅思平、丁默邨等巨奸大恶的审判及处决特别引人注意之外,其余如王荫泰、江亢虎、周作人,甚至有“老牌汉奸”之称的殷汝耕的审理,都草草率率近乎虚应故事。犹忆在后一类的审理中,一切过程总是那样平平板板,死气沉沉。通常,负责控诉的检察官在有气无力地宣示千篇一律的起诉要旨之后,即行离席他去,而在审判长照例讯问被告姓名年籍及犯案情节之际,两位陪审推事也多在公案中翻阅其他案件,只有可怜的书记官坐在一旁,奋笔疾书地记录下全部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