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克恭在烧浴锅。浴锅砌在极小的一间草屋里面，长宽不过一丈，门上挂了一张厚厚的草帘子。浴锅就是一口生铁大锅，旁边用水泥砌了一个四方的灶台，灶台上有一个出水孔和一个进水孔，穿过墙直接通到大塘沿。靠着烟囱，筑了一道齐眉矮墙作为隔断，表示内外有别，闲人莫入。按规矩，烧火的人一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如果横跨一步便一目了然；踮起脚就可以俯瞰，就一览无遗，一切全凭自觉。

矮墙上当然还有一个长方的洞放油灯，竹窝里的人总是一盏灯照两面，稍微有些光就可以了。除了夏天，竹窝里的人难得洗澡，洗澡是全村人的一件大事，因为没有那么多柴火。

按规矩，浴锅水烧热了，先是男人洗，男人洗完了是妇女孩子洗，妇女孩子洗完了才轮到村里的老妈头子们洗。全部洗完了，还有一个人洗，克恭最后洗，克恭洗的叫做妈妈汤。

克恭认为洗澡是很伤精神的，洗把澡点把点累，就是因为把精神都洗掉了。洗到最后，那洗澡水里就有了很多人的精神，稠稠的精神密度比较大。

克恭洗干净身子，在滚热的水里躺一会。躺得舒泰了，出力搅动浴锅里的水，把水搅成一个大漩涡，然后在漩涡中心捧两捧水喝下去。竹窝里养生秘诀，洗妈妈汤是很补人的，民间总凝结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养生智慧的。克恭身体很好，牵着猪郎能一路小跑跑到王家渡。

克恭家的老妈头子就比较警惕他，担心他乘人不备去摸了亲家母。克恭的孙子都够到饭桌了，老夫妻俩还常常为了这件屌事吵架，听得竹窝里的人非常高兴。喝妈妈汤，有时候克恭也很不满意，有些卷曲的毛会嵌在牙齿缝里，克恭就说，尻，把老子的嘴当成什么了？

知识青年下放到了竹窝里，首先下水洗澡的就是这些下放鬼子了。知识青年不怕冷，水还是冰凉的，他们就脱光衣服进去了。竹窝里的男人特别怕冷，担心发寒热，这么凉的水是不肯下去的。也有的青年不服，想下去，试了几次还是吓得怕。他们一致认为，知识青年穿了硬货，吃得好，所以火力壮。

说是洗澡，其实只能坐在浴锅边沿的水泥灶台上，蘸着水擦洗。浴锅下面就是火，浴锅底里是很烫的。

等到知识青年洗完，水也温暖了，竹窝里人进去一看很有意见。知识青年用香肥皂洗头、洗澡，肥皂在竹窝里被称为洋碱。香洋碱点把点金贵，怎么能用来洗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