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井离乡
由于家庭的贫困,学习优异的祖母不得不坐上远赴宁夏的列车,在贺兰山脚下的工厂为挣钱养家开始了新生活。“别看我年纪最小,但是我的文化水平是他们之中最高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们都很照顾我,我在工厂只工作了一个星期,就转到厂区的小学,当了一名民办小学教师。当时的工资就已经达到每月40 元。”
在当时安逸的条件下,祖母借来了所有可以看的书,自学了高等数学、裁缝和编织。“即使工作了,我还是做着上大学的美梦,希望有一天挣够了钱,我再找一个高中学习,重新考上我心仪的大学,继续深造。但当时我深知家里的情况已经不如从前,完成我的这个梦想已经难如登天了。但也就是在那时,我和你的祖父自由恋爱,并且在厂里结婚,婚后,我和你祖父回到了他的故乡——潍坊。没想到,在潍坊,我又受到了打击。”
初回潍坊时,祖父的亲戚都看不起祖母。“当时我烫着卷发,穿着当时流行的连衣裙和小皮鞋,却遭到了那些亲戚的嘲笑。他们说我是四川地主家的大小姐,在家里都是锦衣玉食。四川是天府之国啊,再不济也有小麦可以吃,一般吃米饭和青菜,芋头都是喂猪的。可是山东是穷乡僻壤,每顿饭都是难以下咽的窝窝头、咸菜、红薯干,芋头都是老人和小孩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当时你祖父在云南跑长途运输,我自己在潍坊受尽嘲笑。”即使到现在,祖母还在潍坊固守着南方的传统,仍然不理睬北方的“地瓜面”和“窝窝头”。“当时在潍坊,我大病了一场,食不知味。”
永远的遗憾
与初来乍到的不适应一同到来的,是“文化大革命”的脚步。“我和你祖父的出身都不好。你祖父的爷爷也是地主,有五个儿子。你祖父的父亲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最后因为抽鸦片而死。你祖父的母亲不甘受辱,也吃了鸦片自杀了。你曾祖父的大哥牛高马大,当了潍县县长的保安队长,当时十分风光。1948 年潍县解放后,他便和国民党败军逃到了金三角地区,也不知是死是活。”就因为出身问题,祖父和祖母都被人嘲笑,恶语相向者更不在少数。
这时,祖母已经知道自己实现梦想没有希望了。好在祖母和祖父当时已是工人,所以工作上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贫穷拮据的日子逐渐变得平淡无奇。“我上班、种麦子、裁衣服、织毛衣,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我的梦想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80 年代末你父亲考上西南石油大学,我和他一起去报到时,看到大学的校门,我竟激动得流出泪来。那时我已经不再心心念念着复旦大学,不管是哪所学校,只要让我进去转一转,看看他们的图书馆,听听课也好啊。现在倒好,自己没上大学不说,还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回。几年前是回家了,母亲却去世了。”祖母起身,默默地看向南方。我依稀看到,她苍老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我的梦想,我的复旦,已经被历史的长河吞噬了。”